对讲机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琼勉强辨认出那是有人在说明他们现在到达的具体位址,以及没有看见目标物的回报。她抬起头,看着莱尼抓起对讲机,然后开口:
「左手边有通往地面的梯子,梯子处再往前几步路会发现工作人员休息室。再继续往前走,十字路口的前方是下水道出口,右边是任务a区,a区在先前讨论时有分为几条区块,我现在要说明每条路需要注意的地方,实验室情报小组有推论出鱷鱼有可能躲在哪里??对,是的,之前我们有计算出一条公式,大约需要花费一百五十八点六发普通子弹??鱷鱼的身体结构你们需要注意不要打到背部坚硬的皮肤,要瞄准??然后将它引回来??对,你要详细跟我说明情况,我才能判断——」
他的面前,连张地图和任务报告都没有。而此起彼落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莱尼却能一一回答。
这个人是电脑吗?
一旁的中校似乎注意到自己的表情,于是悄悄凑过来,用气音说:「你是第一次进行任务?」
「何止第一次,我才刚上班不到几小时。」琼小声回应。
这个回答似乎让对方相当满意,对方拍拍自己的肩膀,然后说:「好好干。」
她看着中校与莱尼,从中判断出两人的工作模式,中校负责与部队利用对讲机沟通,一旁的莱尼则负责分析、判断以及给出解决办法。但从对方的话中可以察觉到,莱尼的眼前就像出现了一张下水道的平面图,而他能够以极快到令人惧怕的速度评估整体状况。
但这怎么可能,一个人记忆再怎么强大,也不应该能拿来直接当作电脑使用,她吞了口口水,可是手中的笔没有停过,琼心跳加速,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肯、肯恩先生?」
她在看见莱尼的鼻血滴到桌面时,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方迟了好一会,才将视线转向她:「什么?」
周围的几名职员连忙递上手帕,莱尼视线迷茫地将注意力再次放回对讲机上。琼停笔,然后忍不住和其他人站的更近一些。
当自己试图深呼吸平復心情时,整个控制室突然一阵猛烈地天摇地动,琼觉得那瞬间简直要把她的心脏给摇出来。
「那个请问??现在是什么——」在琼看见周围的人基本上和自己一样惊恐时,她便决定不再过问,而是抓紧相机,想着该往哪个方向逃离。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底该往哪逃,她应该是不需要妄想同事会保护自己,她要自立自强,然后薪水??
当再一次的摇晃,以及连接着泳池处的监视器断线,水泥墙壁被撞破,几名武装成员一边发射子弹,一边大吼大叫的同时,伴随着又一次更加剧烈的晃动,她从灰尘形成的雾中,在玻璃窗外瞥见一个低矮且巨大的身影,在心脏因恐惧而猛烈跳动的瞬间——
她看见了鱷鱼,有着黄色眼珠与坚硬的皮质,实实在在,而不是百科全书上的图片。
那股令人僵直的压力让琼动弹不得,她好像在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她看见父亲拿着酒瓶走过来,一步,两步,摇摇晃晃,她和父亲对到眼,试着用目光询问发生什么事,然后反射着阳光的玻璃落下,而哥哥他——
琼回过神,她看见大量的血跡被喷洒在会议室玻璃窗上,那头鱷鱼从地面跳起,接着猛烈抓住墙上的凹凸处,然后撞击玻璃,黑压压的影子将所有人笼罩,琼屏住呼吸,她原先以为自己的脑袋会因为震惊过度而无法思考,但那个瞬间,唯一浮现的念头是,要是这是一篇专题报告,她会以这样的句子作为开场白:
「或许被车碾死,比起被鱷鱼吃掉会是更好的死法。」
而后的下一秒,玻璃开始出现裂痕的同时,琼也看见子弹射出的轨跡在游泳池的整个巨大空间内乱窜,就好像调皮的小孩将一颗皮球用尽全力丢出,那隻鱷鱼就像皮球在每个角落跳跃与攀爬,窗户碎裂,鲜血喷溅,有个人影被从中央的泳池空间,甩到了遥远的角落。
玻璃碎掉了。
在一块水泥碎片即将迎面撞上时,琼感觉自己被紧紧抓牢,接着腾空而起,她下意识地举起相机,然后她拍下照片。
喀嚓。
有个拿着反坦克榴弹的士兵蹲踞在泳池边,当那颗榴弹被发射进鱷鱼张大的嘴里时,她闭上眼睛。
然后爆炸声响起,她看见黏着鱷鱼皮,血肉模糊的肉块四散在各处,几个拉开面罩的人正在原地喘着气,或者前往查看惨叫中的伤者。
琼转过头,她发现自己被莱尼抱起,有隻手还护住了自己的头。对方皱着眉头,像是很难以接受眼前的惨状。
「肯恩先生。」琼开口,一边试着用单手举起相机:「我没事了,谢谢你。你还好吗?」
又过了好一会,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与喊话中,莱尼才眨眨眼,将她放下,接着露出有些讶异的表情:「你有没有受伤?」
「别担心,我好得很。」琼眨了眨眼,她没有被完全的惊吓到,倒是因为闻到某种腐败的气味而想吐。
莱尼几乎满脸是血,感觉对方好像在将自己抱起的同时,脸上也被碎块给打伤,还有方才的鼻血更触目惊心。琼赶忙试着从身上找出有什么能帮助对方的东西,好不容易找出手帕,她立刻将对方脸上的脏污给擦去,又问了一次:
「你还好吗?」
对方只是轻声说了谢谢,但没有回答问题。
在接下来的时间,指挥官中校高兴的宣布,他们此次搜捕行动虽然有重伤者,但因为装备精良加上即时送往医院,而不会有大碍。当然在琼看见那个被放在担架上惨叫着离开的人,似乎看来真的没有大碍。
但这个生物实验室的成员似乎很不高兴,因为重要的实验体全毁了,琼好奇地询问其中一人,这条鱷鱼到底有什么特别,那名科学家说,只要生物还活着,就能够再进行改良,如果真的发生了战争,直接把鱷鱼空投到战场上就行。
「而且我们还为牠的皮肤改良欸??」科学家站在一眾伤兵前如此说道,而且看起来非常难过。
琼认真地点点头,就像以前在进行採访一样说了声:「辛苦你了。」
而就在她替现场拍照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同事正提着皮箱进入到另一个房间内,过不了几分鐘,同事走出来,手上还提着一笼白老鼠,对方说:「我先回车上,等等我们就要走了。」
琼目送同事离开,而就在这时,中校来到自己旁边开口搭话:「啊,对了??你是新纪录员,你应该知道,你们机构一直会提供一些来自其他实验室的机密文件,连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而这些生物研究室就能够给予你们实验材料??不过,到时候月底例行报告时,我们应该还会再见面,到时再好好聊聊吧。」
她愣了愣,接着大力点头。指挥官又向自己微笑,接着回到另一侧。
或许自己真的该多看一些录影带才行。
那天结束后,箱型车司机先是开到了脑科学研究所,莱尼在先进去放东西后,接着换了辆车送自己回家。
琼感觉手像要断裂了,她除了写申论题以外就再也没经歷这样的痛楚。她完整记录下莱尼所说的机构注意事项,以及那些关于鱷鱼的第一手资料,她回到家时似乎需要把相机底片洗出来,接着隔天如果没课然后上班时,就可以完成这份报告。
或许交完报告后就辞职好了。
当莱尼把车停在公寓前时,天色已经昏暗。
他们在街边下车,琼觉得自己灰头土脸,满身狼狈,而莱尼也差不多。
「这个,」然后,莱尼递给自己一个信封:「是爱葛妮丝要给你的报酬,说不好意思第一天上班就让你经歷这些事。」
当意识到信封的厚度时,她立刻改口:「我会努力上班的。」
莱尼再次露出温和的笑容,说:「很高兴有个人跟我一样,也能记住神田。」
琼顿了顿,她说:「说到那个人??你们机构在干什么我好像可以理解了,但神田??是我唯一不太明白的事情。」
「神田是我的挚友。」
莱尼边说边点了点头:「随着年龄增长,他会被所有人遗忘,那是他们家族的诅咒。我和爱葛妮丝是为了他才让这里被建立起来,现在帮其他人收拾烂摊子这些事情,也都是能够上月球。」
「上月球。」琼重复一次。
「只要能够上去,就可以解决一切了??」莱尼说,一边抬起头,现在恰好是满月的时节:
「神田说过有一句俗谚,叫做『举头三尺有神明』,意思是不管人做了什么,神明一定都看得到。你知道??谬尼摩西尼就在月亮上,如果向它祈求愿望的话,肯定能实现的。」
琼跟着对方一起抬头望去,她似乎直到现在,才因为迟来的恐惧而感到双腿发软,但更令人感到不安的,是对方那虔诚到似乎容不下任何异议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