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门来,已是暮色四合,上元节灯会大办叁天,今天正是极盛之时。各型各制的花灯悬在长街上,极目望去,直像夜空灿烂的星河,降落此间,无有尽头。
正月十五游百病,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更有些相互孺慕的男女们并肩走在一起,面染薄红,窃窃私语。
秋凝尘此刻很是后悔,今日是个喜庆吉祥的日子,本来应该和流夏手牵着手,享这俗世安宁的。结果他一时冲动和她大吵一架,值此灯海锦簇、人头攒动的良夜,却只有他和毫无眼色的之妙赏玩,可谓愁肠百结。
“之妙,你不想娘亲么?”他问怀里的女儿说。
之妙的眼睛早被各式各样的灯盏所迷,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抛在脑后,哪还记得娘亲,双手相交放在胸口,由衷感叹,“哇啊……哇……”
正经处派不上一点用场,秋凝尘恨恨地戳戳她的小肉脸,“哭一声,平常吃不到饭怎么哭的?”
然她现下腹中涨鼓,又不懂她爹爹的小心思,眼泪半颗挤不出来。
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那便换个计策。
陈迹昨日到卢城,现下正在客栈里,等着和沉大夫共进晚餐,秋凝尘拎着女儿火速赶到他的住所,把之妙丢给他说:“帮我照看一会儿,我有要事去办。”
说罢转身就走,陈迹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在千泉山也是这般,流夏不由分说地把孩子塞他这里,让他照看,现在又换成秋凝尘了?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堂堂掌门在流夏身上都学到些什么?
“舅舅。”之妙唤道。
从她温热的小怀抱里,掏出个长命锁来,陈迹叹道:“要不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给你送个礼,连舅舅都会叫了,这德行真是和你娘一样。”
气走了秋凝尘之后,流夏眉眼郁郁,不过只一瞬,她想到炎辰还在床上趴着,动弹不得,便回屋说:“我还是把沉大夫叫来吧,瞧你伤得怪重的。”
自己的伤是什么程度,只有他最清楚,初时疼痛难忍,不过后来流夏用真气帮他按揉,已经好了大半,不过是存着同她亲近一会儿的心思,才叫得那样惨。
“不碍事,我躺上叁五日便好了,沉大夫每日的伤患很多,不必麻烦她了。”他推拒说。
不过这样的说辞在流夏耳中便转了弯,她记起在绥庆之时,陈迹心中的顾虑,越想越觉得他甚是敏锐。
炎辰若是对沉大夫没意思,怎么会千里迢迢地来卢城开店,现下又很是心疼她每日忙碌,连自己受了伤都舍不得麻烦她。
她默默地为陈迹担忧一番,炎辰长得好看心思又细腻,必是比他会疼人,而他这么久了还没和沉姑娘捅破窗户纸,没准接下来炎辰讨了观众老爷的欢心,男主之位就要禅让给他了。
二人闲聊了一会儿之后,流夏听见门帘处传来细细碎碎的摩擦声,像是小老鼠跳上莲台偷油的动静,她走近掀开一瞧,露出一片牙白的衣袂来。
“不是不管我了么,又来干什么?”她问道。
被她一噎,秋凝尘别别扭扭地低声说:“之妙吵着要找娘亲,要不是哄不好她,我才不来。”
这话她才不信,之妙用一串糖葫芦就能哄好,有了吃的,哪还记得找她,“那把她抱来,我们一起住这儿。”
“若她到时要找爹呢?”终是忍不住,他伸手把她拉出门,问道。
流夏却不入他的圈套,抽出手来回道:“那就排个日子,跟爹过两天再跟娘过两天,也算圆满。”
“那样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住奔波?”他缓和语气又说:“我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不是故意同你生气。”
这段日子秋凝尘神经过敏,见谁都像对她有所图谋,流夏实乃身心俱疲,“师尊每回都这样,我一和别人走得近些,就疑神疑鬼,说那些教人听了痛心的话,我总不能拴在你腰带上吧。”
若是能拴在腰带上,该有多省心,虽然秋凝尘这样想,但却柔声解释,“他叫得实在让人误会,我还以为你们……”
听他竟然把炎辰和自己方才纯洁的疗伤曲解成那般,她恼怒不已刚想斥责,又怕炎辰听见,低声说:“我们怎么?师尊好歹是个修道之人,脑子里都装些什么?”
“自然装的都是你。”他含情脉脉地瞧着流夏。
这人跟着她不学好的,竟捡些坏的,油腔滑调模仿得十成十,她斥责道:“别想蒙混过关,我都和你承诺过了,你怎么还是不信?” “我信。”但是炎辰不可信,他凑近一步说,“虽然信你,但你和别的男子贴得那样近,师父还不能吃点醋么?”
流夏不禁被他的坦诚逗得发笑,但立刻又绷起脸来,“那也要分场合,回家随你如何闹,在外头也要给我点面子,不然我在朋友身边怎么抬得起头来?”
知道她的气消下大半,秋凝尘终于放下心,“是师父考虑不周,下回不会这般了。”他握上流夏的衣袖,向下去勾她的尾指,同她打商量,“今天是上元节,街上的灯很好看,师父还是第一次来,带我去逛逛。”
“师父那么聪明,还用我带?”她侧着身微仰起头,揶揄道。
终于握上她的手,秋凝尘稳稳攥住,示弱说:“可不是么,没你领着就迷路了。”
虽然被他捋顺了气,流夏也想同他一起去看灯,但炎辰就要孤零零待在家里,外面张灯结彩,家里却漆黑一片,想来就觉可怜。
炎辰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听见流夏的态度和缓,心慢慢沉了下去,适时开口说:“流夏,别顾忌我,秋掌门大老远来我却不能作陪,你就替我尽尽地主之谊,和他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