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灭族之事先帝既然扛了一次,就永远都摘不清了。而且比起陈善、贼人所杀,先帝因忌惮杀人的缘由更能激起不少人心中隐秘的心思,两厢比较之下,要让这个缘由传开并不是做不到。
车马行老板微微皱眉,他当然相信眼前这个人的手段:他的手段毋庸置疑,判断也大多是正确的,时常能叫人措手不及,但说和做是两回事,他寥寥几句,他们要做起来可不容易啊!尤其利用的可是百姓舆论,舆论这种东西变幻莫测,稍加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做起来实属不易。
看到他蹙眉的神情,男人就已经猜出了几分他的心思:“可是做不到?”
“也不是,只是有些难罢了。”车马行老板老老实实的说道。
“难也要做到,也不要多久,这样的舆论只需保持几日,待到传到军营之中便好了。”男人说道。
车马行老板不解:“您是想说给黄定渊听么?他未必肯信。”
“他当然不会信。”男人神情不变,“但他坚守得住,他营下那些人未必坚守的住。虽然我们的人被肃清的差不多了,但这种言论要传到那些人耳中再容易不过了。这些人生了旁的心思,于黄定渊统兵来说便又难了一步。虽是手里见真章,但我们也该做些什么,你可明白?”
车马行老板连连应是。
“李氏皇族确实能肃清我们的暗桩,但待得侯爷兵临城下,肃清不肃清其实意义也不大了。”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不计一切代价助侯爷拿下长安。”男人转过身道,“我出来太久了,这里暂且交给你了!”
车马行老板俯身施礼,待到一礼起身,眼前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的影子。
车马行老板叹了口气:这位先生还真够神秘的,神秘到连他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具体身份,只知道是朝中地位不低的一位权贵。
……
仿江南园林而建的长廊之内,裴府的管事一反常态的跟在客人后面,额头冒汗的追赶着,前头的狄方行健步如飞,还没走到正堂,已经扬声喊了起来:“相爷,助我!”
裴行庭身上披了件外袍,一脸倦色的坐在正堂中看着从外头疾步跨过门槛而进的狄方行:“什么事?”
方才喊叫时还未反应过来,此时狄方行倒是记起来了,道:“相爷,下官一时情急,倒是冒犯了。”
裴行庭看了看外头此时还未全亮的天色,现在还不到卯时吧!不过,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怪罪狄方行,只是朝他点了点头:“你坐下说话吧!”
“陛下要找张家那个遗孤,我走遍了与张家交好过的权贵,都记不清了,乔相爷倒是见过一次,奈何年纪大了,想了半日也没告诉下官那张解的相貌。”狄方行这两日急的嘴角都冒出火气来了,想到那一日乔环仔细回想了半日,只想出“是个男孩子”,简直叫他当场差点摔门走人。
提到乔环,裴行庭倒是略略怔了片刻,道:“听说乔相爷近日有些记不清楚事情,太医署正在调理,只是收效甚微。”
年纪大了,记性不如年轻时候是正常的。但有些人的记性却退的明显,孙公早说这是一种病,却不知道如何去治,只知晓这样的老者通常会越来越记不清楚事情,私下他早已问过太医,太医言外之意乔相爷得的就是这种病。这病状况会越来越明显,据说到最后连至亲之人都会忘得一干二净。对于乔环,裴裴行庭或许会生出几丝感慨和怜悯,但也仅此而已。于他来说,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乔环还能在那个位子上呆多久。右相之位形同虚设已经好久了,若非乔环固执不肯让位,只怕早有不少人瞄上那个位置了。陛下也是事务繁多,便没有动乔环。一国之相的位置非比寻常,眼下并没有什么太过出挑的人。不,原来的话,蒋忠泽算是几部尚书里不错的一个,若是乔环真的退了,他上位的可能性极大。只可惜牵连进了事情该中了毒,当然如今的陛下对他始终淡淡的,不如先帝也是一个缘故。
裴行庭越想越远,一时便有些走神了,直到狄方行一张放大的脸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裴相爷,您怎么看?”狄方行满面期待的望着他。
第956章 寻人
什么怎么看?裴行庭怔了一怔,回过神来:“哦,你是说张家那个孩子啊!我已经着人替你去打听过叫这个名字,年岁相当孩子了。只可惜张是大姓,不太好找啊!”
张解也不是多罕见的名字,就是找到了同名同姓又同岁的孩子,莫忘了,那孩子当时是以罪臣的身份存在的,说是重犯也不为过。有几个逃亡的重犯敢用本名的?换了姓名甚至谎报年岁也说不定。
要在大楚找一个不知相貌的人,等同大海捞针啊!
裴行庭自觉自己这番说辞没有问题,却不料对上了狄方行一脸惊讶愕然的神情。他怔了一怔,被狄方行这表情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狄方行却道:“裴相爷,您是不是近些时日身体欠佳?要不要找王太医给你看看?”他方才说的话,裴相爷转眼就忘了?这个在他面前从来睿智冷静的老者,此时却表现出了与平日截然相反的一面。这状况,实在有几分类似他那日见到的乔相爷,也是如这般他话音刚落,乔相爷便一问三不知的模样。
裴行庭脸色发青,若不是还自持身份,怕是要忍不住将狄方行拉过来揍一顿了。狄方行这是跟林立阳混久了,人也学会了林立阳的不着调了吗?他又不傻,能听不出狄方行的意思?王太医就是现在在替乔环诊治的太医,最擅长失忆、健忘这等病症了。
算了,他也不与狄方行计较这些了。他心胸虽然不至于宽阔到可撑船的地步,也不会小到如此就因此对狄方行发怒。想到这里,他轻咳了两声道:“你方才说的话,老夫没有注意听。今日起的早,尚有几分困倦!” 不计较是不计较了,但敲打敲打狄方行还是有必要的。他之所以困倦没有听清,不就是因为你狄方行一大早跑出来乱叫乱吼么?
这份绵里藏针,狄方行老老实实的收了,就此揭过之后才将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相爷,是百姓那里又出幺蛾子了,那逆贼简直可恨,上次利用百姓抗议‘天’暗指天子,这一次又闹出了事情,说长安久不雨是因为张家……”
裴行庭蹙眉,还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这关张家什么事?”
狄方行道:“下官也是这么想的。熟料他们说张家连通阴阳,久不雨是因为来索冤。”对方借助张家身份特殊是阴阳司的天师,想出索冤这一出。事情绕了一圈,又绕到了先帝当时扛下的诛杀忠臣之举上。
“他们倒是想的出来,借助外人对阴阳术知之甚少,将张家想成了什么?”裴行庭摇头嗤笑,“简直可笑!”
这都快将张家妖魔化了,是欺负人家一家子死人没法开口不成?若张家真是妖魔到如此厉害,也不会被一族屠尽了。
“所以陛下命下官一定要找出那个张家遗孤。”狄方行想到自己被陛下连夜召进宫去的情形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件事麻烦在于虽说可笑,但有人信。陛下诚然可以为张家平反,但张家索冤之事只有从张家人的口中亲口否定才能将此事平息下去!”
没有什么比有个活着的张家族人亲口否定更能说服百姓了。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物一向最能利用,”裴行庭闻言也忍不住叹道,“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因为不知,所以尊崇和信任。本来,这种事由阴阳司出面再好不过了。可如今的阴阳司又成这个样子,半点威慑力也无,百姓心中已经对如今的阴阳司起了质疑之心,自然也没有什么震慑了。”
狄方行道:“陛下命下官三天之内寻到张解,可下官到哪里去寻?若是没做成,陛下定然大怒,那下官这顶乌纱帽不说升迁了,就是还在不在都是问题了。”
“陛下并非好杀之徒,连阴阳司求不来雨,陛下都未杖杀一人。”裴行庭见他这样,不由出声安抚他道,“这你倒是放心,此事办不好也不怪你。”
狄方行一脸木然,道:“陛下确实不好杀。她将阴阳司的人都关起来了,若是一日想不出法子,就一日不得离开阴阳司一步。”
陛下不杀人却喜欢抓人。阴阳司办事不利被抓,蒋忠泽他们出了差错也被抓,就连人或病或伤或中毒也被留在皇城之中了。他怕到时候自己也被扣在皇城之中。老实说最近皇城之中可不大吉利,自卫天师搬进去之后,杨公失明进去了,蒋忠泽中毒也进去了,一向空着鲜少有人居住的瑶光殿一时人满为患。他进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相爷真的没有办法吗?”
裴行庭摇头:“这个……就是老夫也无能为力啊!”
两人话音刚落,听到管事在外头大声喊了声“大公子”,声音这么大,当然是叫给里面二位尤其是狄方行听的。
“是裴先生来了吗?”狄方行正束手无措之时,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我也是糊涂了,怎的忘了这一茬?不是还有实际寺么?”阴阳司如今没有震慑力,但实际寺有啊!若是说服实际寺出面,呃……不知道天光大师会不会愿意?
一大一小走了进来,而后安静的在角落里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