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戎克战船(1 / 2)

日月重光 澐杰 7508 字 7个月前

西元二○一○年五月六日

    何昊雄教授被掳走的消息震撼得我六神无主。毓璇的一声惊叫中断了我和柯伯伯的谈话之后,我们又迫不及待地前往停靠台湾船的林默娘公园,再加上稍后一连串纷至沓来的突发事件,我就这么忘了再拨电话给柯伯伯,告知他掳走何教授的人就是曾嘉泰。

    离开东兴洋行之前,我再向服务生点了瓶啤酒,增加一点自己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藉由微醺的感觉稍稍稳定我慌乱的心绪。

    在前往林默娘公园的路上,我想起柯伯伯最后在电话里说的话。我不记得曾在通话过程中告诉过柯伯伯我人在安平古堡,但他却明确地要我留在那里。如果我没说,柯伯伯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对了!手机!警方一定是透过手机的通讯定位确定我的位置的。一思及此,我赶紧将手机关机,并且打开电池后盖,谨慎起见,我把用户识别卡给拆了下来。因为关于命案,我必须掌握更多对我有利的证据才能出面,否则面对警方的侦讯,我将陷于不利的处境。

    走到了横跨安平运河的「安亿桥」上,我告知毓璇何昊雄教授被人掳走的消息。

    「什么?何教授被人从医院里带走?」毓璇说。

    「嗯!就在我们离开医院后不久,而且掳走何教授的可能就是曾嘉泰。你不是在医院电梯口被人撞倒吗?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我感觉应该是他没错。」我说。

    虽然我知道毓璇一定和我一样担心着何昊雄教授的安危,但此事目前也只能先搁下,因为现在我们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处理。古籍里那幅戎克船的构造比例图,标示着船艫的高度是三间四尺八寸,所以铁剪刀下方地砖所刻的六个字,毫无疑问就是指这艘台湾船的船艫,而陈文钦教授之所以指引他人前去台湾船的船艫,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陈教授把天地会的手札藏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关掉手机?还拿掉用户识别卡?」毓璇说。

    「警方正在找我,因为袭击何教授的兇器上验出我的指纹。」我说。

    「当然有你的指纹啊!你没告诉警察说你碰过那个剑狮雕塑吗?」毓璇说。

    「重点不在我有没有碰过那个雕塑,而是那上面只採到我和陈教授的清晰指纹,表示最近没有第三者摸过剑狮雕塑。虽然兇手可能戴手套行兇,但现阶段确实是我涉案的嫌疑最大。」我说。

    过了安亿桥右转,来到了林默娘公园,台湾成功号正停靠在公园旁的港滨。

    林默娘公园中,巨大妈祖娘娘的白石雕像耸立其中,雍容慈祥的脸庞俯视着安平港,彷彿看顾着进出渔船的平安。抬头仰望巨大石雕,太阳正好在妈祖娘娘的头部形成了一圈日晕,我不禁心中默祷,祈求妈祖娘娘保佑何昊雄教授,也祈求让杀害陈文钦教授的兇手早日伏法。

    船首两侧的龙目在阳光的照映下,显得黑亮如镜。五天前,台南市长亲自为台湾船揭开了龙目,今日看来彷彿因此让船有了灵魂。

    龙目又称「船眼」,不同功能的船舰,船眼的位置与意义都不尽相同。渔船的船眼向下,象徵能看清海面下的鱼虾,而满载归航;如果是商船,船眼略为朝上,以观天测候、平安驶航;至于像台湾船这样的军舰,则是船眼向前,为了是要专注敌踪、威吓对方。去年中秋到兰屿单车环岛时,看见达悟族拼板舟上的船眼图腾更是特别,由红、白、黑三种顏色组成,犹如太阳纹样的放射状同心圆,据称能避邪且免除灾难。

    台湾船的船尾则画有海鰻,位置就在船艫下方。相传古时曾有一艘船隻的船身破洞进水,眼看船隻将沉,突然出现一隻鰻鱼堵住了破洞,让船隻能平安靠岸,解救了全船人的性命,因此部份台湾船隻的船尾都画有海鰻。

    我原本就有参观台湾船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前来。此时我实在无心仔细观览,只想尽快在船艫找到陈文钦教授藏放的那本天地会手札。

    和毓璇直接进到船艫,舱中的配置真是简单到令我惊讶。偌大的船舱内仅有一个神案,铺掛着龙头锦绣,龙头上方则以银丝织上「妈祖楼」三个大字,而神案上所供奉的神像,当然是台湾沿海信仰最为广泛的神祇,妈祖娘娘。

    在船艫安奉妈祖娘娘,可以说是真实重现了当年郑成功主舰上的配置。史书记载,郑成功率领舰队东征台湾时,为了祈求航驶顺利、平安,特地令人在主舰的船舱中安奉妈祖娘娘神像。据传在舰队通过水浅的鹿耳门水道之前,郑成功还向船舱内的妈祖神像祈求水位上涨,以助船舰顺利航行。郑军的船舰从鹿耳门登陆后,郑成功甚至在登陆地点建了一座「妈祖寮」,并将舰上的妈祖神像迎奉于此,以答谢妈祖娘娘的庇护与保佑。只不过这座妈祖寮到底是今日显宫里的「鹿耳门天后宫」?还是土城里的「正统鹿耳门圣母庙」?多年来仍是争论未定。

    今日参观台湾船的游客并不多,除了毓璇和我之外,就只有一对老夫妇,这样反而阻碍了搜索船舱的便利性,因为现场工作人员可以很轻易地把我们两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虽然如此,空荡荡的船舱之中,就只有那座供奉妈祖神像的神桌,所以我们很快就结束了搜的寻工作。毓璇和我环绕着神桌走了几圈,上下左右、前后里外地彻底看了好几遍,神桌的构造相当简单,并没有抽屉或是夹层,找不到任何可能藏匿物品的地方。

    如果东西不是藏在神桌里,那会藏在什么地方?我只想到另外一个可能性,于是开始用脚踩踏着每一块地板,试图寻找某块空心的地板。

    毓璇似乎也意会了我的想法,开始做起和我一样的动作。另外那两位游客以及一位胸前掛着工作证的小姐,疑惑地看着毓璇和我怪异的举止,但并没有出声制止我们的行为。我的心里则在想,如果真的让我们发现了一块不寻常的地板,到底要如何在那位工作人员的视线下,翻开木板取出底下的物品?

    不过这个疑问倒是没有成为困扰,因为我们两人根本就没发现任何一块有异状的地板。船舱内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陈文钦教授到底把东西藏在那里了?

    「怎么办?毫无收穫耶!我们就只剩下妈祖神像还没有检查了。」毓璇凑近我耳边细语。

    从命案现场的铁剪刀符号一路追查到这里,陈文钦教授留下的线索指的就是「这艘」戎克船,这点是绝对错不了的。但如果真如毓璇所怀疑,陈教授把手札藏在妈祖神像里,我们如何能拿得出来?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的,我突然灵光乍现,心里浮现前天晚上在陈文钦教授研究室里的对谈,陈教授的一句话印上了脑海。

    (…当时两艘台湾船的建造计划正进入最后阶段,除了安平港那艘原尺寸戎克船,还有郑成功文物馆里的一艘模型船…)

    是啊!陈文钦教授的线索是指戎克船,但可没说是这艘戎克船,台南市还有另一艘戎克船,就在郑成功文物馆里,而陈教授还正好是文物馆的馆长。

    「我想陈教授指示的戎克船可能不是这一艘。」我说。

    「不然还有其他戎克船吗?在那里?」毓璇问。

    「的确还有另外一艘,就停靠在延平郡王祠旁的郑成功文物馆里。」我说。

    ※

    戴上安全帽之后,我将机车钥匙递给毓璇。因为血液中的酒精尚未代谢完全,我仍处于微醺的状态。

    昨晚已经验证过毓璇骑车的技术强过我数倍,所以此刻我安心地坐到后座,将我预计在郑成功文物馆里执行的行动,专注地在心里模拟一遍。

    郑成功文物馆座落在延平郡王祠旁,来到开山路与府前路口,一尊巨大的白色石雕蘶然耸立街头,国姓爷驾驭着骏马,豪气万丈、不可一视地凝望着远方。一看到这座石雕,提醒我延平郡王祠到了,也提醒我该要下定决心,将一路上所拟定的计划付诸实行了。

    在等待交通号志的空档,我抬头仰望着这尊郑成功雕像,想起老家金门的建功屿上也有一尊差不多巨大的郑成功雕像。虽然同样都是国姓爷,但是这两尊雕像给我的感觉却不尽相同。

    最大的不同当然是造型,台南延平郡王祠前的国姓爷是勒韁驭马,而金门建功屿上的国姓爷则是负手而立。但撇开造型不论,台南的国姓爷策马昂首、气吞山河,眉宇间流露一股纵横寰宇、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气,颇有当年写下「縞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一诗时的雄心万丈;至于金门的国姓爷则是北望着故国河山,虽然同样器宇轩昂,但总让人感觉背影愁悵,隐约透露着「孤臣无力可回天」的悲慟情绪,尤其是又立在一座涨潮时会与金门本岛断绝连系的孤岛上,更添悽凉。

    两尊雕像,表现出国姓爷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或许不该说是国姓爷的心境不同,而是雕像设计者的心境有异。建造金门的郑成功雕像时,或许设计者想到了国姓爷北伐兵败、退守金门时的懊恼与悔恨;但建造台南的郑成功雕像时,设计者却可能想到了国姓爷东征台湾、驱逐荷兰,成就不世功业时的豪情壮志。

    天空蔚蓝得纯净、蔚蓝得毫无杂质,连浮云都不见一朵。郑成功雕像旁,数丛七弦竹随风摇曳,竹梢在蓝天之中来回扫荡,好像天空就是被这数丛修竹给清扫得一尘不染。延平郡王祠的青色琉璃瓦与朱红色宫墙,就在这蓝天的衬托之下显得色彩更加鲜明艳丽。

    延平郡王祠并没有被列入古蹟,这就是台湾古蹟被政治土壤给掩埋的一个案例,也是台湾古蹟修缮的悲哀。国民党来到台湾之后,为了抹煞日据时期的政治图腾,常常粗暴地改建、毁损歷史建筑物,延平郡王祠前的日式鸟居就被改建成中国式牌坊,还不伦不类的放上了国民党的党徽。在那段时期,台湾出现了许多中国北方廡殿样式的建筑,不但延平郡王祠原本线条柔美的福州式建筑被改建成了今日所见模样,甚至连阿里山上也出现了一座突兀的廡殿式建筑。

    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和几位死党相约到阿里山旅行,藉此放松大学入学考试的紧绷,我们搭乘阿里山小火车上山,火车在「之」字形的高山铁路上缓缓爬升,四周林相逐渐递移变化,真给人超脱拔俗、远离尘嚣的感觉。但是当我一踏出阿里山车站的瞬间,眼前所见的景象却令我傻眼,中国宫殿式的阿里山车站就这么突兀地矗立在天然森林的环绕中,与四周原始的山林景色完全不搭,简直是不伦不类。

    郑成功文物馆旁树木扶疏,树下鸽子、斑鳩点头觅食,几隻松鼠则在枝叶间攀爬、穿梭,不时攀下树干,大胆却又警戒地拿走一个小男孩放在树根的瓜子与花生,到手后马上又一溜烟爬回树稍,贪心地将食物塞满颊囊。好一幅悠间的夏日午后景象。

    只是此刻我怎么也悠间不起来,手心不停地冒着汗,心脏也为了等会儿要做的事而激烈跳动着。我不知道要如何向文物馆的馆员请求拆开模型戎克船的船艫,只因为我怀疑他们的馆长可能在里面放了一本有三百五十年歷史的手札,而这个怀疑则起因于一个在命案现场发现的怪异符号。

    所以我打算採取较为直接的方式│打破模型船的玻璃展示柜,强行拆开船艫,取走陈文钦教授藏放在船艫内的东西。当然前提是,陈教授当真在船艫内藏了某样东西。

    我在延平郡王祠的庭院里挑拣了块石头,从没犯过罪的我,此时拿起石块的手必然颤抖着。

    「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我,机车不要熄火。」我说。

    我虽然没有告知毓璇接下来要执行的计划,但她见我拣了石块,心里似乎已经猜到一二。

    「你为什么不向警察说明我们的发现,交给警方去调查?」毓璇说。

    「刚才柯伯伯说昨天跟踪我们的人不是他指派的,所以有可能真如我们所猜测,犯下这件命案的兇手与警察有关,我们不能轻易将这线索交给警方。而且如果兇手的目的真是那本手札,那我们就必须赶在他之前找到手札。」

    说完,我转身独自一人走进了郑成功文物馆。

    文物馆的正面外墙是类似窗櫺的鏤空设计,走入大门,迎面一尊人形石雕,虽然只是刻着有稜有角的简单线条,但不难分辨是一个站立、身着袍服的长鬚男子。在这么一座以郑成功为主题的文物馆中,即便雕像的样貌混沌不明,一般人也可以轻易猜出这座石雕的主题。

    大门左侧设置有一个服务台,值班的馆员是一位肥胖、肤色黝黑的女士。

    「欢迎参观。」

    坐在服务台后方的馆员对着我微笑招呼,我却因为心虚,眼神不敢和她正面对上,只把头上棒球帽的帽簷压低,逕自循着标示的参观方向走进了展场。

    一楼展示着十七市世纪台湾舆图以及大员港附近水域的航海图,靠墙的玻璃展示柜中,则收藏许多郑荷战争时期的中外兵器,包括荷兰的火绳枪,以及明郑军队使用的刀、剑、盾牌,还有双方士兵所穿戴的头盔、鎧甲。

    除了我之外,一楼的展场内只有两位中年男性游客,两人使用日语交谈,应该是某日本旅游团的游客,其他团员或许正在参观延平郡王祠,他们二人则脱队逛游到了文物馆里头来。国姓爷不只在台湾受到尊崇,在日本有许多人对于这位传奇人物也是相当感兴趣,这或许与郑成功的母亲是日本人有关吧!

    并没有在这个楼层看见那艘模型戎克船的踪影,这对我来说倒是好事,这表示目标在二楼,如此一来就不怕惊动一楼的值班馆员了。

    走上二楼,第一个展区展出许多明郑时期所使用的日常器具,像是一些瓷碗或陶瓶,其中就有为数不少的安平壶。走进第二展场,入口处佇立着一个超过成人高度的巨大铁製船锚,当下我心知目标就在这个展示厅了。

    展示厅中央果然排列着数个玻璃展示柜,里面全是各式各样明郑时期的战舰模型,其中一个展示柜就罩着与安平港内那艘台湾船一模一样的模型戎克船。船身的长约一公尺、宽约三十公分,帆高也差不多将近一公尺。

    国姓爷保佑,现场只有一名中年女性,或许与楼下那两位男士是同一旅行团的游客。我走到墙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观赏着墙上画作,等待独处的时机。

    这个展示厅的墙上掛有多幅画作,其中有幅油彩画作,是我每次造访郑成功文物馆时,总是会驻足观赏的。这幅画就是台湾近代画家顏水龙先生所画的《范无如区诀别图》。范无如区是亨布鲁克的台语译音,郑成功兵围热兰遮城时,曾经派受荷兰人尊敬的牧师亨布鲁克进城劝降,但亨布鲁克非但不劝降城内的荷兰守兵,还不顾自身安危地发表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说,激励荷兰士兵务必坚守到底。正当亨布鲁克要返回承天府向郑成功覆命时,他两名当时身在热兰遮城的女儿,痛哭跪倒在地,央求他们的父亲不要离开热兰遮城,因为她们知道未达使命的亨布鲁克此去承天府,父女将永无再见之期。而这幅画作正是呈现当时亨布鲁克与女儿诀别时的场景。

    顏水龙先生其实早在一九三五年就接受小早川篤四郎之请託,为台南歷史馆画了这幅画作,只是二次大战之后,因为画作保存状况不佳,台南民族文物馆託人修补时,受託人竟然逕自涂改了顏水龙先生的签名。顏水龙先生于是在一九八九年,以同一主题重新绘画,完成后并更名为《惜别》。

    画作里,亨布鲁克的女儿们那悲伤绝望的表情,詮释得淋漓尽致;在场眾人掩面、动容的神态,更是描绘得栩栩如生,就连两名随行官员那不忍卒睹的模样,也是甚为传神生动。

    但我今日无心欣赏,虽然两眼紧盯着画作,心里却焦急暗自祈祷,希望这名游客儘快离开,而且不要再有游客上楼来。

    国姓爷听到我的祈祷了,那位中年女性总算开始往楼梯口移动。我继续佇足在画作前,静听她的脚步声,直到确定这名游客彻底走下楼梯。

    展示厅内终于净空了,我抬起头搜寻了一下监视器的位置,发现就安置在天花板角落,这点我倒不担心,只要没有当场被逮,事后我可以向柯伯伯解释这么做的用意,大不了背上一个毁损公物的前科,这与何昊雄教授的安危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从接获何昊雄教授被掳走的消息到现在,我的脑袋除了思考要如何取得眼前这艘戎克船船艫里的物品,其馀的空间全被何教授的安危问题给佔据。曾嘉泰掳走何教授的目的,我猜想是要逼问手札的下落,如果让曾嘉泰得手,何教授的生命安全反而更有疑虑,只有我先拿到那本手札,才能取得与曾嘉泰谈判的筹码,也才有机会换取何教授的安全。

    其实我比较担心的,反而是打破玻璃展示柜会不会触发警报器,如此一来我势必遭受馆员的围堵,甚至引来警方逮捕。左手掌贴着玻璃展示柜,我心想这里展示的不过是艘模型船,并非具有歷史价值的文物,应该不致于大费周章装上警报器吧!

    贴着展示柜的手掌颤抖得厉害,要不是胸口与玻璃柜之间,隔着为了方便拿取石块而被我反掛到胸前的背包,我真怀疑展示柜也会被我狂跳的心脏给震得跟着一起颤抖。好多疑问瞬时如潮水般接连涌上心头,石块能顺利敲破展示柜吗?值班馆员会不会听到玻璃碎裂声?警报器真的不会响吗?

    (该死!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了。得赶紧趁其他游客上楼之前,完成所有事情。)

    我要求自己篤定,将头脑放空,让身体遵照已经拟定好的计划行动。接下来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身体果然像生物本能一般行动,右手伸进胸前的背包里,拿出预藏的石块,不加思索地往玻璃展示柜砸去。

    思考能力是被玻璃碎裂声给唤起的。回过神来,只见模型戎克船周围散落着玻璃碎片,一阵痛觉从右手掌传回大脑,不知从那里冒出的腥红液体,在手上匯集成了一道细流,缓缓滑过还紧握在手中的石块,滴到了地上的玻璃碎片上。石头当然不可能因为和玻璃碰撞而受伤流血,是我的手掌在玻璃碎裂瞬间,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没时间理会手掌上的伤口了。丢掉石头,我伸手试图扳开模型船的船艫,这才发现我遭遇了第一个阻碍│扳不开船艫。构思这个计划的过程中,我总是将整个行动流程设想得很顺利。砸破展示柜,拆开船艫,取走藏在里面物品,走出文物馆,跳上接应的机车,最后扬长而去。

    此时才发现,我竟然没有任何风险控管计划,没有设想过如果某个环节不顺利要如何因应。

    随时都会有人进到这个展示区来,我必须尽快排除这个阻碍。我从碎玻璃堆中重新拿起那石块,再次往船艫砸去,木製的船艫顿时被砸得破烂。先前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船艫里确实藏了东西,但不是预期中的一本手札,而是一张字条、一封书信、还有一个铁灰色的金属盒子。

    不及思考,我一把抓起船艫里的物品,匆忙塞进背包里,快速往出口方向跑去。经过服务台,还是心虚地不敢与那位值班馆员有眼神交会,只是将怀中的背包抱得更紧一些,急忙走出文物馆大门。值班馆员应该还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目送着我离去。

    「东西到手了。」我说。

    「你的手受伤了!」毓璇说。

    「不碍事,快走!」我说。

    接过毓璇递给我的安全帽,跨上机车,总算回归计划的最后一个步骤│扬长而去。

    ※

    直到坐上机车之后,忐忑不安的心才稍稍平静。心神甫定,我从背包里拿出不顾代价取得的战利品,详加检视。首先是一张字条,上头简单几句话写着:

    「足下能依循陈某所留下的线索,找到藏放在船艫中的物品,想必足下应该是与陈某一同建造台湾船的工作伙伴吧!台湾船重现团队的同仁都是值得陈某信赖的,所以陈某在此有一事相託,烦请足下将铁盒连同另外一封信,转交给陈某的儿子。万拜致谢!」

    署名者正是陈文钦教授。陈教授字条里所说的另外一封信,信封谨慎地以蜡封口,蜡上浮起「天地」二字以及「日月」图像,我一眼就瞧出这文字与图像的出处,是用陈文钦教授研究室的书桌抽屉里那枚玉戒指,滚过尚未冷却凝固的蜡油所留下的印记。

    至于铁盒则没有任何复杂的雕饰,看起来就像是常见的普通金属盒子,但当我试着想打开铁盒,瞧瞧盒内是否装有那本天地会手札时,这才发现铁盒被上了锁,是个与盒子一体的密码锁扣,铁盒上有一个三码的数字滚轮,只不过滚轮上的数字并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中文数字。

    正当我随意转动着密码锁的数字滚轮时,毓璇突然紧急煞住机车,惯性使我手中的铁盒撞上毓璇后背。

    「怎么回事?」

    被毓璇紧急煞车的举动吓了一跳,左手第一时间紧握座垫的后把手,止住往前的衝力。

    「你看前面。」

    往毓璇抬起的下巴所指方向看去,前方车道硬生生被缩减了一半,勉强仅容一辆汽车通行,外侧车道则被警方设置了临检路障,盘查路过的每辆机车。

    这个临检有些诡异,一般临检不常选在这个时间,更是很少以机车为目标,所以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临检路障,直觉认定警方的目标就是我。或许是因为我原先就知道警方正在找我,也可能是出于做坏事之后的罪恶感,但真正让我如此认定的原因是,员警群之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此人便衣的打扮,让他在几个制服警员中显得特别突出,他赫然就是昨天跟踪我们的那辆黑色休旅车的驾驶。

    「怎么办?他果然是警方的人。」毓璇说。

    我将铁盒装回背包,并且心虚地紧抱在怀中,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最严重的状况是这个人与曾嘉泰是同伙,这就表示因为覬覦天地会手札而共谋威胁、杀害陈文钦教授,以及伤害、掳走何昊雄教授的嫌疑犯之中,有人具备警察的身份。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毓璇与我的处境就危险了,他绝对会不顾一切把警方调查的矛头转移到我们两人身上。

    「来不及回头了,现在调转机车只会让警方更加觉得我们有问题,可能一旁的警用重型机车就追上来了,免不了再重现一场昨晚的飞车追逐戏码,而且这次追我们的换成了警车,结局就不会像昨晚那般幸运了。我们若无其事的过去,然后拿你的驾照与身分证给警察看。」我说。

    员警核对着路过每位机车骑士的证件,我将全罩式安全帽的面罩拉下,遮掩住我的脸孔,同时心里默祷,希望警方搜捕的对象仅限于我,而不包括毓璇。

    警方分成两路盘查每一辆路过的机车,至于昨天跟踪我们的那个人则监看着其中一路的查验状况。毓璇机警地将机车往另外一路靠了过去。

    终于轮到我们了,毓璇在员警的要求下从帆布包里拿出她的证件夹,抽出驾照与身分证交给员警。

    「我没带机车行照。」毓璇对员警说。

    员警随意地看了看身分证上的照片,再比对了一下毓璇的长相,就把证件还了回来,之后伸手一挥,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