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2)

唐宛宛啪啪啪鼓掌,这位是自家师兄,虽是男学班的,却成天被苏夫子拿出来当范例翻来覆去地讲,自然得鼎力支持。

陈鹤别也吟了一首诗,这回怀易安照旧是二十步成诗,底下又是一通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陈鹤别眉头紧蹙,沉默了几息功夫,面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似乎还低咒了一声什么,黑着脸认了输之后便匆匆离开了,有些失了风度。

“有点意思。”晏回忽然笑了,问:“你觉得哪首好?”

唐宛宛怔了一怔,这个问题真是十分尴尬,她又不能乱指一通,只能诚恳认怂:“他们说得太快了,我还没想明白是哪几个字呢……”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那年轻臣子答:“依臣之见,第一擂,两人尚在伯仲之间;可这第二擂,怀易安的诗却略输一筹。”

唐宛宛眨眨眼——噢,原来陛下不是问她的,而是问身后那年轻臣子的。忙闭上嘴巴,偷偷摸了摸泛红的耳朵尖。

晏回勾唇笑了:“朕也这么想。”

唐宛宛没听明白:“可怀易安的诗作一出,大家都叫好啊,再说这两位挑擂的书生自己也认输了呀。”

“这才是高明之处啊。”晏回眉眼中的沉峻都褪了个干净,面上只余笑意,将其中关节给她一一拆开来讲:“方才你可有注意到最先喝彩的是哪些人?”

唐宛宛细细回想了一下,刨去怀易安和他的六个师弟,楼里的书生都是京城书生,自然更倾向自己这方。怀易安的诗作一出,他们尚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就有人开始叫好了。

心思电转,唐宛宛忙说:“最先喝彩的是楼外的百姓。”

“是呀。”晏回指了指楼外挤成一团的那些人:“你再瞧瞧,那些人都是什么打扮?”

楼外大多是没能进门的书生——逢君楼地方不大,来得晚了就得在外边站着;

有大腹便便的员外——这是想要物色个前途敞亮的穷书生当上门女婿的;

也有约莫不惑之年穿金戴银的妇人——要么是来凑热闹的,要么也是来挑穷女婿的;

还有几位却是只穿着件单薄汗衫,打着赤膊的中年男子,有的头上还裹着条汗巾子,应该是贩夫走卒之类——这就是纯粹来凑热闹的。

晏回说:“方才最先喝彩的就是那几位壮汉,各个胸无半点墨,他们哪懂什么叫好诗什么叫高才?却一直喊怀易安作的诗好,嗓门还恁得大。旁的人一知半解,听他们大声喝彩,也要顺势叫两声好。”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老百姓大多是外行,看的就是热闹。他们并不关心两首诗到底哪篇更精妙,只看怀易安二十数内成诗,有风度有文采有急智,赢得如此洒脱,哪还用得着比诗?

晏回接着道:“而这些外行都一窝蜂地说好,楼里的书生会是什么反应?他们若是对怀易安的诗句细细推敲,挑拣出哪个字哪个词用得不好,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于是挑擂的人只能面红耳赤地认了输,以此博个好风度。这些个书生是被自己好面子的毛病给拖累了。”

他身后坐着的年轻臣子接过话头:“天子脚下人才济济,敢上台的书生都是胸有成竹的,怀易安二十步成诗不过是个噱头,真要与咱们京城书生的佳作相比,哪里会有如此胜率?”

唐宛宛听得义愤填膺:“那对咱们京城书生多不公平啊!”

“不止如此。”晏回又指了指那几个贩夫走卒:“奉阳街位于城西,这条大街往东住着的是下品官家,西边多是富贵人家,没有落魄户。书生跑过来是为了看门道的,贵人过来是为了挑女婿的,可你说这几位贩夫走卒大老远来这儿又有何用?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接两趟生意。”

“别的不说,这几位定是怀易安等人刻意买通了来造势的。他们算准了楼里的书生好面子,以百姓之言给自己造势,迫得挑擂者认输。如此另辟蹊径,实在狡猾。”

唐宛宛沉默,不是她故作高深,实在是听得一知半解,只好问:“那怀易安作的诗不好?”

晏回点头:“好,却不该胜。”

这几位江南书生用这等诡计,连着半月将京城才子踩在脚下,可唐宛宛从陛下脸上愣是瞧不出半分生气,他还一直笑。唐宛宛心里跟被猫爪子挠了似的,忍不住问:“他们太狡猾了,是不是不适合被重用?”

“非也。”晏回拊掌大笑:“有真才实学,又不像那些个迂腐书生,擅变通擅取巧,能审度人心,亦能放低身段。最最重要的是寒门出身,背后无势力牵扯,正当得起大用!”

唐宛宛:“……”

怪道能当皇帝的人都是万里挑一,这九转十八弯的脑回路委实非常人能及…… 第17章 吃饭

上午的诗会总共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擂台之上高潮迭起,唐宛宛比不上这些才思敏捷的大才子,这些诗念一遍,她只能听个一知半解。

晏回在物色能人,身后那年轻臣子在奋笔疾书,已经记了厚厚一沓纸。剩下一个暗卫跟竹竿一样闷不吭声贴墙站着。唐宛宛闷得发慌,一上午喝了半壶茶,还默默地想逢君楼真是好穷啊,连茶水都不像样。

等她再拿起紫铜壶要倒水时,却忽然被摁住了手,并不是那种实实在在地摁住,只是几根手指轻轻搭在她手背上,将她动作阻了一阻。晏回偏头瞧她一眼,声音含笑:“晌午在香满楼订了一桌全鱼宴,你拿这粗茶垫肚子岂不是亏了?”

“真的?”唐宛宛果断丢下了小铜壶,喜滋滋地想香满楼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酒楼,一手做鱼的功夫炉火纯青,此时正值七月末,能吃的鱼多了去了,鲢鱼美、鳊鱼肥、鲤鱼刺少、鲥鱼汤鲜……

她好一番遐想,没等多久,上午的诗会便结束了。那年轻臣子先行辞过,只剩晏回和唐宛宛,还有赶车的侍卫了。

香满楼离奉阳街不远,马车行了一刻钟就到了,自有人引着两人上了顶层雅间。落座之后,店小二刚摆上碗碟,头道菜就开始上了。

上菜的间隙,香满楼的掌柜还专门带着厨子上来问安,两人一上来就噗通跪下磕了个头,直把唐宛宛惊出一身冷汗,还当陛下已经暴露了身份。见陛下安之若素,才稍稍放下了心。

“贵客临门,着实令小店蓬荜生辉啊!”掌柜一脸喜庆,说了几句吉利话才带着厨子退下。

在这天子脚下,能做大的生意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精明。香满楼身为京城排得上名号的酒楼,便有这么个规矩:但凡京城中的世家大户,都有香满楼的一样小小信物。

酒楼掌柜也不需要知道来的是谁,只需明白能拿出这信物的都是得罪不起的贵人,见了就往顶层领。顶层的九间雅间是围圈而成的,也不分什么天地玄黄,全部以菜肴命名,省了许多是非。再带着厨子来磕个头,说些吉利话也就是了。

晏回见她一直不动筷,只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一时有些莫名:“怎么不吃?”

唐宛宛头头是道:“长辈先动了筷,才能吃。这是我家里的规矩。”

“长辈”二字听得晏回眼皮一跳,硬生生撂下了筷子,义正言辞道:“朕只比你大七岁,同辈之间没有这个规矩,你动筷就是。”

唐宛宛也不纠结,拿起筷子就冲着目标去了。一十八道菜摆了满满一桌,各种鲜香味道恰到好处地混在一块,丝毫不会抢了主菜风头。

其实这宴并非地道的全鱼宴,古籍记载真正的全鱼宴共有五百多道菜。然当下受时令季节所限,每个季节能吃到的鱼就少了大半;另有京城地处内陆,南方鱼或是海鱼送到京城的时候就不新鲜了,反倒砸自家招牌;再加上厨子手艺有限,古籍上许多菜肴做法已经丢失,有些工序又实在复杂,不好操作;最后大盛朝倡行节俭,考虑上食材成本,剩下的菜肴便有限了。

唐宛宛食指大动,吃了好几块鱼,在逢君楼中喝的那粗茶的寡淡滋味才被压下去。这一回神便发现陛下只动了几筷子凉菜,鱼一口都没吃。她小心瞧了瞧晏回的神色,停了筷子犹豫着问:“这菜不合陛下口味?”

晏回笑笑:“我不爱吃鱼,你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