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心头在滴血:“拿两只小鹦鹉还不成!你还要把翠翠和花花这两只最会说话的也挑走!这两只可是母后的心头好啊!”
晏回悉心开解:“再有十来天宛宛就进宫来了,到时候这俩只给您一块儿带回来。儿臣把侍鸟太监也一齐送到唐家去,保管把您这心头好照顾得好好的。”
太后娘娘犹豫一下:“如此也好。”瞧见自家儿子脸上没个笑模样,又苦口婆心劝道:“人家姑娘受了大委屈,你别跟你父皇一样成日板着个脸,去了唐家拉下脸面好好哄几句。不然丫头就算进了宫,心里也拧着这么个疙瘩,将来有你的苦吃!”
“母后说得极是。”晏回正色道,深感此次出宫任重而道远。
第25章 长乐
唐宛宛埋头苦读了三天, 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境界。她上了八年学都从没这么努力过,可把唐夫人吓得不轻, 直当女儿魔怔了。
这日唐宛宛又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膳,翻开书读了十几页, 却见自家娘亲匆匆行来, 一叠声唤她:“宛宛快跟娘出来,陛下过府来瞧你了!”
“真的?”唐宛宛一晃神, 立马从书本里抬起了脑袋。待看到唐夫人笑着点头之后,她便抿着嘴不说话了, 眼睛却晶亮亮的, 洗漱更衣也特别麻利。
本以为陛下在正厅等着, 可唐宛宛出了小院却被娘亲一路往园子领,等转过假山绿丛,一眼望去便见陛下坐在凉亭里, 穿着一身修身的窄袖常服,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临走到跟前了, 只差着这么十步八步距离,唐宛宛却忽然有些不敢上前了。明明十分想见他,抬脚时却又踟蹰了。
坐在亭子里的晏回看得好笑, 中间就那么窄窄一条石子路,却跟隔着王母娘娘画出的银河似的,他等了又等,也不见宛宛抬脚走过来, 站在那头化成了一座望夫石。
晏回忍俊不禁,冲她招了招手:“你上前来。”
唐夫人推推她,笑吟吟道:“宛宛快上去呀。”待女儿走出了两步又忙把人扯回来,给她理了理衣领,小声叮嘱:“别跟陛下耍小性,也别哭别闹。宛宛有什么想说的,好好儿跟陛下说。”
“知道了。”唐宛宛乖乖点头,待走进了亭子,陛下俊朗的面庞都在眼前了,却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本以为下回再见就要到月底入宫那时候了,压根没想到陛下会出宫来见她。她怄着一口气,却理不清自己是因为钟姑娘怄气,还是因为陛下在宫宴之上没有明确拒绝而怄气,又或者是因为钟姑娘那么好,觉得自己拍马都及不上……
这股气梗在心里,难受得要命,偏偏还寻不出具体的因由来。想不明白,便将心里的难受都化成了发愤读书的气力。
她与石桌隔着一步距离,站在晏回侧边上,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低着头,像个小丫鬟似的。晏回看着都替她委屈,眼疾手快地捉了她的手,径直拉到自己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陛下!”唐宛宛霎时红了脸,把手缩回了身后,瞠着黑白分明的杏眼瞪他。
亭子里除了道己公公,还有另外一个小太监,都垂首敛目站着;另有两个黑衣侍卫站在亭子外,都背着身。可唐宛宛却莫名觉得他们此时一定在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晏回低声笑了:“看朕做什么?看鸟儿。”他指了指石桌上的一只大鸟笼,口中道:“这是母后养的鸟,前几回你入宫时见过的,带出来给你逗个趣儿。”
鸟笼以粗金丝制成,里头站着两只凤头鹦鹉,一只红毛,一只绿毛,个头还挺大,紧紧挨着站在栖木上。
唐宛宛拿着一根细草从笼子缝探进去,绿毛鹦鹉歪着脑袋左躲右躲,似乎被逗急了,冲着唐宛宛开口道:“哼!鬼灵精!坏东西!”
一旁的红毛鹦鹉跟着学嘴:“鬼灵精!坏东西!鬼灵精!坏东西!”
晏回立马黑了脸。
“它们这是……在骂我?”唐宛宛有点傻。
一旁的小太监一哆嗦,忙挤出个笑脸上前来解释:“娘娘别多心,这是太后的口头禅了。这两只鹦鹉嘴刁得很,只吃西湖龙井清炒过的葵花籽,有时太后娘娘拿普通瓜子去喂,这俩鸟儿脑袋都不抬一下的,所以太后常喊它们‘鬼灵精’‘坏东西’。”
——可以前好几年都从没这么说过啊!也不知今日怎么把这词儿给蹦出来了,还是在陛下哄姑娘的当口,差点坏了事。小太监抹了一把冷汗,都不敢抬眼去瞧陛下是什么表情了。
唐宛宛拿细草戳戳鹦鹉的脑袋,听两只鹦鹉此起彼伏地叫了好几声,眼睛里也带了笑:“还挺有意思的。”
小太监大舒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晏回见她将捏在手里的细草丢了,想来是逗鸟腻了,岔开话头又说:“朕来的路上瞧见城东百戏区那处十分热闹,似乎是从南边新来了一个杂耍班子,花样繁多,宛宛可要去瞧瞧?” 唐宛宛眼睛亮了一瞬,下一瞬又慢慢缩了缩肩膀,低垂着眼睑摇摇头:“陛下日理万机,不能总是陪我胡闹。”
“今天天儿热,呆在家里也好。”晏回顺势接道。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觉不妙:两人见了这么多回,他早把宛宛的性子摸了个透。如今她连平时最喜欢瞧的热闹都不去了,嘴上说的话虽乖巧,却是不容错辨的生分,怕是真的对他有了芥蒂。
本想带着她去百戏区瞧瞧热闹,晌午去福满楼用个午膳,下午再去圃田泽游湖泛舟,晏回连漂亮的画舫都叫人准备好了。结果头一句就被人姑娘不轻不重地顶了回来,当下有些束手无措,后头的安排却是不好再提。
晏回无声叹了口气,早知道前天晚上就把人留在宫里好好哄了。再不济,前两日出宫总是使得的,他还想着休沐日再出宫带她去玩,如今休沐日是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却已经过了,真是大大的不妙。
“那宛宛想玩什么?”晏回顿了顿,又问她:“听闻姑娘家喜欢打叶子牌?”
唐宛宛慢腾腾眨了眨眼,连呼吸声都变轻了一些,轻声问:“陛下……这是听谁说的?”
闻言,晏回心里又是一突。他成日跟一群臣子打交道,好几年没见过陌生姑娘,自然是从宫妃身上得出的这个结论——宫侍会三五不时地将后宫妃嫔相处的情形报上来。几个妃子闲来无事常常聚在一块儿打叶子牌,晏回才得出“姑娘家喜欢打叶子牌”的结论。
可晏回到底是人精,再精明的老狐狸都能被他一眼看透,何况是宛宛这样将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她眼角眉梢一动,晏回就瞧得分明。
“陛下听谁说的”这个问题它不完整,宛宛想问的应该是“陛下是听哪个姑娘说的”。可晏回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坦诚回答,宛宛会更不高兴的。
心中这么百转千回走了一遭,他面上却丁点不显,只正色道:“母后常和几个老太妃一起打叶子牌,席间欢声笑语,十分自在。”
话落之后,晏回还十分细致地注意到宛宛坐正了身子,抿唇浅浅笑了一下。晏回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一时心中感慨:怪道人都说女子心海底针的,连宛宛这么个心思浅白的,话里都处处是坑啊!太考验人了!
“我不会打叶子牌。”唐宛宛想了想:“不如陛下教我念书吧?”
放着热闹不瞧,反而想看书?这才三日不见,怎么就改了性儿?晏回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也不迟疑,应了一声好。
唐宛宛平时读书习字都是在自己的卧房,可陛下来了,这处就不合适了。唐老爷忙把自己的书房腾了出来,又把女儿拉到一边叮嘱了几句:“宛宛只学一会儿就是了啊,陛下平日朝政繁忙,难得歇这么一日半日的,可别把陛下给累着。”
“不妨事。”耳力十分好的晏回隔着五步远,也不遮掩自己听到了的事实,甚至主动出声讨好未来岳丈:“朕与宛宛在一块儿,不管做什么都能解乏。”
“这孩子就是欢实。”唐老爷干笑两声,拍拍宛宛的肩膀把人送上前:“微臣就在门外候着,陛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喊人就是。”说完便退出去了,十分的有眼力见。
比起之前去过的御书房,唐家书房要更小,两人并肩坐着,陛下还往她这边倾着身,唐宛宛觉得更挤了。
晏回拿起书翻开看了两行,忽的顿住动作,合上书瞧了瞧,书封之上正是《盛世记》三个楷字。这就是宫宴之上钟宜芬提过的书,是晏回十年前初读唐书时自己的所感所悟,随笔记了下来,被学士整理成了册子。
非他自夸,写这些感悟时虽年纪尚浅,可眼界阅历包罗其中,远非唐宛宛的学识能读明白的;也绝不可能是女夫子要学生读的课本,只能是她自己想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