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1 / 2)

道几躬身上前将手中那封薄薄的信举过头顶,小心斟酌着措辞,尽量把这话说得松快些:“贤妃娘娘年纪小,家人牵挂也是难免的。兴许信中就是普通的嘘寒问暖,陛下……”

“多嘴。”晏回轻轻淡淡瞥他一眼,挥挥手叫他下去了。

偌大的御书房中独他一人。天色越来越暗了,纵是御书房中燃着许多盏明灯,也比不得白日亮堂,看书久了容易伤眼。

以往这是他回长乐宫的时辰,这会儿在御书房中多留了两刻钟,也无人敢来打扰。

晏回静坐半晌,目光也盯着案上的那封信看了半晌,仿佛要透过不透光的信封看进里边去。

他知道自己这多疑的心病由来已久,不过帝王多疑并非坏事,遇事先往最坏的方向想,时时留有后招,做事也就更稳妥些,毕竟在这个位子上容不得半点差错。

宛宛入宫这还不足一个半月,已经跟家人见过好几回了,回门、围场,给唐老太爷祝寿,前日的祀天典上也跟她娘匆匆说了两句话。又不是久不见面,哪里需要在信里嘘寒问暖?

晏回不用想也知道,这信中定是有所求的。唐家总归是官家,所求的自然不会是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唐大人明知宫里的规矩,却硬要传一封私信进来,又是何事需要求到自己女儿身上呢?

如今唐家也算是水涨船高,这人啊地位高了,心也就大了,往往会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晏回见得不少。

他揉了揉眉心,没往下再想。这封信到底还是没拆,敛入袖中带回了长乐宫。

到了长乐宫,晏回原以为会像往常一样听到一句“陛下怎么才回来?我都饿死了”的抱怨,可今日的长乐宫却静悄悄的,唐宛宛竟还没回来。

晏回皱了眉:“去学馆接你们娘娘的车马还没回来?”

丫鬟跪着低声回话:“娘娘一个时辰前就到了,用一刻钟做完课业便直奔初云宫了,此时还没回来。”

初云宫是关婕妤和侯美人同住的地方,二品以下妃嫔不得独居一宫,按例是主殿住一品妃,另有两位低位嫔妃分住侧殿。只是如今后宫人少,远远没住满。

晏回奇道:“去做什么了?”

“似乎……是去跟关婕妤学打叶子牌去了。”丫鬟把头埋得更低,心里暗暗叫苦:娘娘哎,您怎么能因为打叶子牌把陛下晾一边呢!

晏回无奈,又不想独自用晚膳,索性去初云宫寻人去了。

乘着华盖肩舆到了初云宫,外头守着的宫人见到他的表情真是复杂极了,先是一惊,又是一喜,随后想到殿内坐着的贤妃娘娘,猜陛下定是来找贤妃娘娘的,脸上又添了两分沮丧。

刚跪下要行礼,却听晏回说:“不必通传。”

宫人面面相觑,只见陛下跟突击检查似的默不作声进了内殿。

殿中摆着一张四方桌。唐宛宛坐在北面,关婕妤在她右手边,桌子另两边坐着的一个是关婕妤的大丫鬟,另一个是跟着自家主子过来的红素。因为人手不够,把她俩拎过来凑个数。

“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这四种花色都要分开整好。”

唐宛宛连连点头。每回关婕妤都先弯过身给她整好牌,这才去整她自己的牌。因她是唐宛宛的下家,时常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

“九文钱,大你。”

“四百子,大你。”

“金孔雀,哈哈哈压你。”

唐宛宛总是被关婕妤破了牌,她连着输了好几轮,总算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了:“好像不太对啊。”

“啊?哪里不对?”

唐宛宛呆呆地说:“咱俩不是一伙的,你先给我整了牌,看过我的牌再去打你的,我怎么可能赢呢?”

“话不能这么说。”关婕妤心虚地清咳一声,循循善诱道:“宛宛你刚开始学打叶子牌不能盲目冒进,就得这么多输两回,输得多了以后心态才能稳。” 听着还挺有道理的,唐宛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站在屏风外侧的晏回暗骂:蠢蛋。

殿里的几个丫鬟都掩着嘴偷笑。红素无奈得厉害,有心提醒两句吧,又怕伤了婕妤与主子的情谊,这宫里难得能碰着个真心人,瞧自家主子的样子,又不像是在乎输赢的,只好作罢。

关婕妤还挺有良心,不好意思再欺负这么个刚入门的,开始正经教了。

“这叶子牌啊是姑娘家最喜欢的玩意,就算你不精此道,也得稍懂一点才行。不然别人三缺一的时候喊你,你开口说不会,这多扫兴啊。”

唐宛宛连连点头,以前她大姐二姐还没出嫁,她娘和两位姐姐三缺一的时候都要找个丫鬟来凑数;后来两位姐姐嫁了人,唐夫人和两个儿媳玩,也还是找个丫鬟凑数。

关婕妤又说:“这叶子牌里头的学问大着呢,可不是谁赢谁输那么简单。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大家一起赢,可最有意思的玩法是——宁愿自己不赢,也一定不能让别人赢。此法容易两败俱伤,可对上一些个你讨厌的人,看她输得一塌糊涂,你就开怀了。”

唐宛宛瞠目结舌看着她。

她这个表情把关婕妤给看懵了,寻思着自己这番话是不是讲得太阴险了,把人家小姑娘给带坏了,有点心虚地问:“怎么,宛宛就没个讨厌的人?”

唐宛宛先是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德妃,不过好像也算不上讨厌吧。”

“哎哟我的傻姑娘哎!”关婕妤忙把几个丫鬟都撵去了侧旁的耳房,还叫她们关好窗,苦口婆心说:“这事你关起门来一人说,怎么能在我这儿讲呢!”

即便关婕妤性子爽朗,可在后宫呆了八年,唇枪舌剑的事也经历多了。刚进宫头几年,陛下还没有这般不近人情,宫里的勾心斗角比这时候多得多,关婕妤也被捅过刀子,气得狠了,她也常关起门私底下骂两句发泄。

可在外人面前都得藏着掖着,所谓人心隔肚皮,谁会将心中不满跟别人讲的?宫里处处都是耳朵,若是被传了出去就要惹麻烦了。

念及此处,关婕妤忙说:“我嘴巴严实,宛宛你跟我说道两句也就算了,这话可万万不能跟别人说。”两大妃关系不睦,这要传出去像什么话?

唐宛宛笑眯眯:“我也只跟你说呀,我跟我爹娘都没讲的。”

关婕妤一怔,摇头失笑:“你这孩子!”

关婕妤家中兄弟姊妹不少,可因为出身将门,家中姐妹个顶个的硬气,连胳膊腿儿都是硬邦邦的。从小到大,只有约着一起骑马射箭投壶的,却从没有手挽着手讨论衣裳首饰的。

入宫之后宫中另几位嫔妃都跟她合不来,以至于关婕妤入宫八年也没寻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这会儿难得身边跟了个真正的小姑娘,跟个软软糯糯的团子似的,不管你说什么她都笑眯眯点头,还特别好逗,关婕妤喜欢得不得了,当下恨不得认成自己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