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然,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良久,怀必终于从发堵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问话, 声音涩涩的。
“这不重要。”危素别开眼睛, 不去看他。
她继续说道,“回答我的问题吧, 阿爸呢?哥哥。”最后两个字, 她咬得很重,几乎像是从齿缝里迸裂出来的一样, 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怀必垂下头,“他……几年前进深山打猎, 失踪了, 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危素顿时不说话了。
半晌之后, 她喉咙里浮出一丝气息,说道,“哦, 所以,我还是没有爸爸妈妈。”声音轻飘飘的, 像是松林里的烟岚。
她突然觉得特别讽刺,养父母都是意外去世,亲生父母也不得善终。
不知道为什么, 危素这时候有点希望老鬼能跳出来,就像往常一样对她调侃一句,“因为你是七杀命格嘛”,或许这样子, 她还会感觉轻松一点。
可是老鬼没有,它一直沉默着。
怀必知道此时此刻的危素并没有任何从前的记忆,玉龙雪山,寨子,葬着亡者的松树林,杜鹃灌丛……对她而言,全部都是无比陌生疏离的东西,包括他自己,她的亲生哥哥,也只不过是一个不顾她意愿、将她挟走的陌生人。
所以,危素现在这种安静冷漠的模样,让他有些发怵。
她在想什么?她打算做什么?
这种事态脱离掌控的感觉,实在不太妙。
怀必沉了沉气,上前一步,“小然,听我说……”他将手搭上自家妹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颔,试图将她的头转过来,跟她对视。
危素反应不小,她一下子挥开了怀必的手,没有让对方得逞。
她的眼睛还是盯着别处,看也不看他一下,她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陷进了他的眼神里,现在可不想重蹈覆辙。
危素冷笑道,“怎么,又打算要催眠我呢?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作你妹妹,你至少应该先学会尊重我,把事情说清楚。”
怀必:“当时,一言半语说不清楚……”而他也的确是冲动了。
“现在总可以了吧,我已经在这里了,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危素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不成想被他脸上歉疚的表情刺了一下。
见鬼了,难道真是割不断的血缘在作祟?见到他难过,她竟然也有些不好受。
怀必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该怎么从头告诉你。”
他还想着等取出金针小然恢复记忆就好了,她自然会想起一切。
“你可以先……自我介绍。”危素挑了挑眉。
怀必轻轻叹了一口气,顺着她的意思,有些别扭地说道,“怀必,我叫怀必,是……你的哥哥。”顿了顿,他补充道,“还有,你的名字叫怀然。”
“我叫危素。”她一点儿都不买账。
他明白她心里还抱有敌意,也不强求。
实际上,他也并不是很在乎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他没有要她认祖归宗的那个意思,怀然也好,危素也罢,他知道谁是他的妹妹就足够了。
危素看向他,“我饿了。”
“我带你去吃东西。”怀必立刻说道。 “可是我累了,想休息。”
“……那我把饭菜端到你房间里去。”
“我在这儿还有房间?”危素讶然。
“嗯。”怀必简单回答了一句,“走吧,我带你去。”
怀必没有告诉危素,那是她从小就住着的房间,自她被送走之后一直就空着,所有人都假装那个地方是不存在的,那屋子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成了怀家的禁忌话题,但是,他每个星期都会去打扫一次。
沙月华曾经问过他,这样做是不是因为还在期待着有一天小然会回来。
老实说,他当时还真有点被问蒙了。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或许一开始潜意识里是抱着这种期待的,到后来不抱多少希望了,习惯,却已经养成了。
怀必的居所离寨子的中央祭坛不远,或者说,所有怀家人的屋子都是绕着祭坛建的,是纳西民居中最常见的一种形式,“三坊一照壁”。
“坊”是指一幢三开间的两层楼房,然后由三个三开间的两层楼房围合成一个三合院,在另外入门的一侧建起一堵大影壁,就是“三坊一照壁”。
也就是说,怀必拥有着这样一处所在,相当于三栋双层小别墅,加起来总共九间房,还有一个大院子,要搁在山外边他就是妥妥的高富帅了,再加上父母双亡,啧,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争先恐后地往上扑呢。
危素最终并没有回到自己儿时住的房间。怀必这一次走的时间太长,她的屋子没有人打扫,桌椅上落满了灰尘,某些角落里甚至结上了蛛网,无法落座,他们只好转移到了正房一楼的偏厅里。
怀必说去厨房给危素弄吃的,她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假装休息,用眼角余光瞟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之后,她立刻把手放下来,打算跟老鬼讲话,没想到对方先开口了。
老鬼说,“老实说,你究竟什么时候醒来的?”
“刚进寨门的时候,”她回答道,“如果在外边就醒了,那我早就溜了。”
“……我倒还真是低估你了。”老鬼嘀咕了一声。
“低估了什么?”危素没听清楚。
“没什么,低估了你的演技。”老鬼敷衍过去,又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这一路上的事儿,你都记得么?”
“是,醒过来的时候,就都想起来了。”危素沉吟半晌,“那个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