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发什么啊。”周年山苦笑道:“在这种时候发公文说将林夕撤职查办,我可不想被这鹿东陵的人用手指戳断脊梁骨,用唾沫淹死。不发公文最多只是被人参本说渎职…但此种情形,谁又会无脑的参我们?
还有,要是我不要这张脸,发了这公文,这不也相当于打了上面的脸?”
微微顿了顿之后,他又摇了摇头,道:“估计不出两天,上面撤销这公文的命令和嘉奖的公文便应该要下来了。”
史秋刀收了文书,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周年山下了决定,脸上的苦意消失,也是微微一笑,转头看着江问鹤道:“据说江大人那日和林夕夜查江堤,染了风寒,回来就大病了一场,不知可否好些了?”
江问鹤略有些尴尬的颔首道:“已经无恙了。”
“贺喜大人平步青云啊。”周年山赞叹道:“大人如此作为,下份文书来时,这代镇督的代字,至少便应该会不见了。”
江问鹤原本想笑,却是扯了扯嘴,笑不大出来,想到这几日的提心吊胆和病着病着就要摘掉这“代”字,他神色便越是有些尴尬。
周年山却是又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反正来都来了,这文书又发不得…不若两位大人陪我一起去见见这小林大人?”
若不是接到消息要在这里等着上阶的吏部官员,恐怕江问鹤和史秋刀也早已忍不住要去燕来镇看上一看,所以江问鹤自然不会拒绝周年山的这个要求。
一行人马朝着燕来镇出发。
此时天色已然暗沉,但马上的周年山却是看到这东港镇至燕来镇的道上行人众多,有着许多人和车马上灯笼的照耀,这夜路便分外的好走。
一路上,周年山听到来往行人口中所说的,大多也都是小林大人四字。
这一行人马行至岗上。
这一片山岗上的草木已经被踩踏得不成样子,团团的篝火之中,有一些原本在此处的燕来镇和东港镇官员注意到了这一行人马的到来,未看清周年山等人的脸面,只是看到周年山身上的官服,这些人就顿时一惊,快步迎了上来。
“现在的具体情形到底如何?”
周年山看着这些迎上来的人员,也没有标明自己的身份,只是直接问道。
因为这是燕来镇的地界,所以东港镇的官员和生员全部保持了沉默,一名燕来镇的内务司官员以极其沉重的语气快速回答道:“已经发现了二十六具尸首,确定还有二十三人失踪。”
借着火光,周年山看到了两个巨大的轮廓,如怪物一般横卧在水面上,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清楚了,在已然铺了干草的山路上沿着那两个巨大的轮廓走了几乎,浑身却是不由得微微一震。
他看清楚了这是两条搁浅的大船。
这样的大船昔日在行于江上时就已经让人觉得异常雄伟,此时船头巨木破裂,深深没入泥土乱石之中,光这第一眼景象,就让他可以想象得出当时这两条大船撞到这里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林大人呢?”
周年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左右,问道。
“他还在江上。”一名燕来镇官员马上答道。他的语气低沉,但是说不出的感慨。
这燕来镇本来就有不少并非贺子敬一系的官员,他们对于林夕的感观本来就不一样,只是因为不当权,所以无法帮得上林夕,但这江坝溃时,燕来镇贺子敬一系的官员几乎全部葬身在了洪水之中,这如何不让这些剩余的官员感慨。
这些官员带着周年山慢慢走了下去。
顺着这些官员的指点,行至两条搁浅大船前方的周年山看到了一条小船安静的漂浮在水面之上,此刻上面正坐着一名少年。
“咦?”
但周年山却是又听到了周围官员惊疑的声音,他眉头微微一跳,问道:“怎么?”
“那是林大人的好友…之前林大人和他还在那船上,怎么现在林大人不见?” “那不是林夕?”
周年山惊讶的看着,跟在他身后的江问鹤和姜笑依已然熟了,此刻正忍不住想要出声相问,然而就在此时,只见那条挂着灯笼的小船旁一阵水花涌起,却是有一条人影从水中钻了出来,在小船船沿上一按,便撑上了船。
“林大人!”
一看到这水中钻出的熟悉身影,江问鹤便顿时激动难当的叫喊出声。
……
“呼…呼…”
小船上,林夕正剧烈的喘息着,随着一口气呼出时,他的胸口都有些微微一塌的感觉。
此时江上能见度极差,他并非是在忙着打捞什么东西,而是秉承着青鸾宫无处不修行的教诲,已经是在这重新恢复平静的江上修行。
之前在暴雨之中修炼,他便觉得比平时修炼有着更多的好处,今日为了救人,他多次落水,却反而让他灵机一动,想起了索性在这水下修行。
虽然此刻他的身上还带了不少平时修炼的重物,但在水底之下想要站稳却是更加艰难,做青鸾二十四式之时,除开四周水压不计,底下水流产生的力量也更加变幻莫测,掌握平衡更难。
而每次实在憋气不住,上到船上透气歇息之时,随着大量浊气的呼出,林夕只觉得一阵阵的热意也从丹田迅速的弥漫到自己的全身,这种感觉又是美妙,又是舒服。
姜笑依本身也要和他轮流下水修行,此刻陡然听到江问鹤大喝,他便也止住了身形,和剧烈喘息着的林夕一起往江问鹤出声的地方看去。
两人看到聚集了不少官员,便也不多说,小船破水,很快的靠了岸。
“这是吏司周年山周大人。”江问鹤第一时间对着身上还是滴水的林夕介绍道。
林夕躬身微微一礼,道:“之前听人说上面已经发了将我削职查办的消息,周大人是来发公文的么?”
周年山第一时间听到林夕的这句话,只觉得林夕太过锋芒毕露,牙尖嘴利,但看清林夕面上平静安然的神色,再看到林夕神情疲惫,浑身被江水泡得有些微微苍白的样子,便直觉林夕这句还是平和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心中还未来得及冒起的一丝不快便顿时化成了赞赏和怜惜,他顿时自嘲的笑了起来,对着林夕躬身回礼,道:“小林大人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要发也是等着一两日后的嘉奖公文发给你,要是我来这里发削职查办你的公文,那这山岗上的这么多人还不得把我丢进江里去喂鱼。”
林夕第一眼对这周年山的感观便不差,感觉对方并没有什么敌意,他微微的一笑,道:“先偷偷的发给我也行,省得有人参你渎职。”
“小林大人,你真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