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惊醒一瞧,屏风后却是空荡荡的,仿佛方才那朦胧的身影和嗓音只是梦中幻觉。
纪初桃缓缓抱起双膝,将自己蜷缩起来,心想:下雪了,离噩梦更进一步,她怎么可能安心呆在府中坐以待毙呢?
祭天大典于郊庙举行,一来一回加上祭典分胙,需从清晨忙到下午。
入夜戌时,天子和长公主还需登临含光门城楼,大赦天下,接受万民朝拜。
昨夜的积雪覆在屋檐上,一片斑驳的白。一日平安无事,紧绷了许久的纪初桃府中,长松了一口气。
但她知道,危险并未因冬祭的顺遂而消除。
温了酒暖身,正欲小憩一会儿,却听见内侍前来通传:“殿下,宫里的秋女史求见。”
秋女史依旧不苟言笑,于殿外行了礼,方恭敬道:“奴婢传大殿下口谕,大殿下因祭祀受寒,需在长信宫静养,晚上登楼恩赦之事,还请三殿下代劳。”
白天祭祀时大皇姐看上去还好好的,怎么夜里突然又风寒了?
纪初桃也拿不准大姐是做出“重病未愈”的假象以麻痹他人,还是真的生病了。
不过大姐做事每一步都有用意,纪初桃也就不再多想,颔首道:“本宫知晓。” 每三年中,也只有冬至祭天之时,京都百姓才能在含光门下,远远地一睹天子和长公主的风华。故而天还未黑,门下空阔的广场处已张灯结彩,黑压压一片人头。
“三皇姐你瞧,今年的人比往年还多呢。”含光门百尺高楼上,纪昭一身庄重的帝王冕服,俯瞰太平坊广场上攒动欢呼的人群,感慨道,“每次站在高楼之上,朕总觉得自己如蜉蝣渺小。”
纪初桃亦一身宫裳俯瞰,轻柔道:“陛下是民众的光,若陛下都自甘渺小,又怎能照亮世间黑暗呢?”
纪昭有些腼腆,许久,低声道:“可他们应该对朕很失望罢……”
待纪初桃疑惑望过来时,他很快恢复了平常的脸色,兴致勃勃道:“朕去那边看看。”
纪初桃“哎”了声,嘱咐他道:“今夜人多,陛下莫要乱走。”
纪昭回首一笑:“放心罢大皇姐!今年加派了不少人手,几乎全皇城的兵力都集聚于此,不会有事的。”
不经意的话语,却令纪初桃一愣,陷入短暂的沉思。
戌时,恩赦大典开始,空中又断断续续地下起碎雪来。
百姓山呼“陛下万岁”“长公主千岁”,将祭典气氛推向高-潮。纪初桃望着城楼下排排守卫的禁军,粗略估计了一番,约莫有三四千人,的确占了皇城兵力的十之七八,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等等!
纪初桃咬唇,她知道自方才起的那股隐隐不安从何而来了。
按照原计划,加派禁军守卫含光门的确能最大限度守护天子和长公主安全,可若是……登楼的长公主并非纪妧呢?
回忆梦境中预示的画面,宫变应该发生在某年冬天的凌晨,残雪还未消融之时,故而纪初桃先入为主地认定宫变可能发生在冬祭初雪之后的一两日内。但她忽略了现实已在慢慢偏离梦境的轨道……
北燕行刺未遂,躬桑春祭危机化解,祁炎提前将墨玉给了她,而非是在梦里的新婚之夜……那么宫变的时机或细节,是否也会随之改变?
譬如现在,禁军倾巢而出守卫含光门,而承天门庇护的内宫之中,几乎是成了一座空楼。
如果自己是叛贼,此时便是出手的绝佳时机!
难怪大姐要托病。
心脏提了起来,纪初桃低声吩咐拂铃:“将密函即刻送去左相府,召集所有人……”
一旁,纪昭朝纪初桃离去的方向看了眼,目光中闪过几分迟疑。
……
承天门下,守城的禁军应声而倒,一袭战甲黑袍的年轻将军手持兵符,领着一队亲卫策马而入。
几乎同时,承天门上灯火通明,早已守株待兔多时的琅琊王拢袖而立,高声道:“镇国侯世子祁炎深夜带兵入宫,意图弑君,乃是死罪!给本王即刻射杀,就地正法!”
城门下的黑袍武将慌乱抬头,来不及反应,只见箭雨密密麻麻射下,战马发出痛苦的嘶鸣,承天门下霎时血光四溅!
几乎同时,前往长信宫的路上。
姚信拖着染血的长戟,戟尖在地上拖出一路滋啦的火花,朝着辇车中柔弱的身影阴鸷道:“我说殿下怎的不在永宁宫,原是跑这儿来了。”
他狞笑,说出了梦中一般无二的话语:“宫中清君侧,有些乱。卑职奉命前来保护三殿下……”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箭飞来,直取姚信面门!
姚信匆忙抬戟格挡,箭尖擦过戟身,于夜色中迸发出一串剧烈的火星。
未等他喘息,又是三箭齐发,姚信侥幸避过,而他身边的几名叛军则没有那么好运了,被飞箭射了个对穿,当即扑地不起。 姚信未料纪初桃早有防备,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他勃然色变,怒吼道:“何处小人暗算?出来!”
霍谦手挽长弓从宫墙上跃下,抬手示意:“拿下叛将!”
几十名侍卫涌出,将姚信等人团团围住。可姚信非等闲之辈,虽然凶悍,但他此番轻敌,只带了十余人前来掳纪初桃,渐渐的落了下风。
辇车中,纪初桃望着困兽犹斗的姚信,按捺住心底的厌恶肃然道:“姚统领束手就擒,兴许还能留你一命。”
“呸!我大好男儿,岂能对一介女流折腰!”姚信喘息着,抹了把嘴角的血道,“只是属下好奇,主上的计谋滴水不漏,究竟是谁向殿下走漏了风声?是殿下的姘夫吗?”
“只可惜,殿下再也见不到你的姘夫了!”姚信哈哈大笑起来。
“殿下勿要中了他的奸计。”霍谦拉弓如满月,低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