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蓁蓦地抬眼,看见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形站在面前,身上一套三千营的鸳鸯战袄明显不大合体,腰里有点哐当,下摆有点短,衣裳没见过,脸却是再熟悉不过,毕竟是上辈子就记住了的模样。
卓志欣站起身,做了亏心事似地陪着笑:“你看,其实他好好的,连根毛儿都没少。方才就是他非叫我进来问你那番话,想听听你怎么说。他这人就这德性……好了你们聊,我先走了。”
说完就忙不迭地夺门而出,逃之夭夭。
徐显炀刚回何府也没多会儿,就因为听卓志欣说了句“弟妹当真是非同寻常,遇上恁大的变故,换做寻常女子早都以泪洗面了,说不定都要寻短见,她却成日安安静静地等着,倒像比我的心思还定。”
人家本来是夸杨蓁呢,结果徐显炀反而听得不是味儿了:我都生死难料了,她连哭都没哭一场,这是拿得准我一定能回来呢,还是有我没我都没所谓呢?
于是他就差卓志欣演了这么一出。人家卓志欣这辈子都没说过几句瞎话,被他赶鸭子上架实在难受得紧,这才会那么语无伦次。
刚在门外附耳听着,徐显炀本打算的是听见杨蓁露出一点哭声就进来,结果没等来她哭,倒是听见她反复唠叨孩子什么的,他先沉不住气了。
此时见杨蓁脸色灰白,眼底两道乌青,人似乎都瘦了一圈,神色更是丧魂落魄,徐显炀也心疼得厉害,也觉得自己都回来了,还来逗她这一遭,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憨憨地咧嘴一笑:“蓁蓁……”
杨蓁呆望了他一会儿,听他这一出声,就像猛醒了似的,一踅身朝内室走去。
徐显炀正等着她扑倒自己怀里来,手都朝她伸出去了,见她竟是这般反应,满心地茫然不解。她该不会已经神智失常了吧?
“蓁蓁?”他提着心追过来。
杨蓁看似平静地走进内室,经过放了青花大胆瓶的五斗柜时陡然停步,将里面插着的三支鸡毛掸子一并抓在手里,回身就朝着徐显炀兜头一顿猛打,边打还边骂:“你个坏蛋!都回来了还来整我,我打死你打死你!”
徐显炀毫无防备之下头一下结结实实地挨在了额角上,三根刷了桐油的细竹棍并在一处,抽在脑门子上还是挺疼的,好在他反应迅速,在杨蓁第二下抽下来时便抬手护住了头,转回身抱头鼠窜。
杨蓁不依不饶地举着掸子追出来,追上就接着打。
两人一追一逃地围着外屋圆桌转了一圈,徐显炀道:“哎呀呀,留神把我伤口都打裂了。”
杨蓁动作一顿:“你受伤了?”
徐显炀抱头蹲在地上,回瞟她一眼:“其实也没有。”
于是又迎来杨蓁一轮猛打。
徐显炀真庆幸自己穿了身鸳鸯战袄,这种棉质铠甲又厚又硬,两臂还有护手,一直盖到手背上,插着两手往头上一抱,蹲在地上就像只蜷缩的穿山甲,挨上几十下鸡毛掸子也不怕受伤。
杨蓁噗噗地抽了他好一阵,徐显炀听没声了,就小心翼翼地转过脸来看她,见她虽然怒气满面,却是小脸泛红,神采也比方才好得多了,可见自己这顿打挨得有用,他又朝她咧嘴一笑,没等出言,杨蓁抬脚一踹,将他踹了个仰倒。
徐显炀也是满心自嘲:要是被昨晚那些响马盗看见我一回家就被媳妇收拾成了这样,估计连牙齿都要笑掉了。
等他再爬起来,却见杨蓁抱着双膝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满脸是泪。
徐显炀心肝肚肺都疼透了,赶忙过来搂了她哄着:“是我不好,我坏透了,不说早点来给你报个平安,回来了还想这种馊主意逗你,你……再来打我,我保证不躲,还把棉甲脱了给你打,要么,我脱光了给你打好不好?”
杨蓁挂着满脸泪就忍不住“嗤”地一笑,徐显炀刚松下心弦,她却重又蹙起眉,哭得更猛了,捂着脸近乎嚎啕。
想起方才还听她说“还是没孩子的好,没孩子,我就能放心随他去了,反正又不是头一遭”徐显炀也是心酸得不成,搂紧了她,嘴唇贴着她的额角轻轻道:“蓁蓁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不会叫你再受前世那种苦,一定给你长长久久的好日子过。以后什么事也重不过这一桩去,任他谁遇险也不能叫我拼了命去救了。”
“又不是怨你不该去救人!”杨蓁也是啼笑皆非,勉强止住了哭问他,“王爷如何了?”
“受了点轻伤而已。”
当真是万幸,杨蓁彻底放下心,看看他身上的棉甲:“你是混在三千营里潜回来的?是不想惊动宁守阳他们,怕他们狗急跳墙?”
徐显炀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我媳妇就是聪颖灵慧。”
她方才对着卓志欣还那么悲观,可见是刚刚才想到了这一层,也是难为了她,那般为他揪着心,还没崩溃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去推想这些? “本想再早点回来,结果等来等去,好容易才等到一拨人多点的兵士回城,人太少了混不进去啊!”
徐显炀笑着说完,脸色郑重下来,“蓁蓁,接下来京城之内还不知会出多大乱子,我得马上把你送走,你先回昌平去随你婶婶住一段日子,等风平浪静了,我再去接你。”
杨蓁嘴唇开合,也没说出什么。眼下婚事是肯定无法按时办了,她也有心留下来与他同生共死,可也明白,当此时候留下恐怕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如今双方都是箭在弦上,决战在即,届时说不定京城之内真会有一番腥风血雨,万一被对手的人闯进来拿了她做人质,可就给他添大.麻烦了。
她问:“你还未见过干爹吧?”
“嗯。”徐显炀随口应道,并没去想她为何有此一问,“干爹又进宫去了,我也正要进宫,去将我与王爷商定的计策报知给皇上……对了。”
他猛地想起差点忘记的大事,忙又抓紧了她的手臂,“你方才为何唠唠叨叨地说什么孩子?你有孩子了?”
杨蓁却答非所问:“你先别急着进宫,有件大事我要告诉你。”
徐显炀心急火燎:“什么大事能比你有没有怀孩子更重要?快告诉我,到底有是没有啊?”
“柳仕明醒了!”杨蓁还真说出一件足以震惊徐显炀的大事,“他今早上才刚醒的,精神还不错,你得先去见见他,然后再去进宫与皇上干爹他们商量。有件了不得的大事,你要听他亲口对你说才行!”
听起来还真是挺了不得的,徐显炀呆愣片刻,又接着问:“那你到底有孩子了没?”
见杨蓁摇摇头,他正失望着,却又听她道:“我还不知道,这月的月信迟了些一直没来,不过纵是真有了也才一个月上下,这么早,就是太医也不好确认的。”
徐显炀重拾希望,也发觉了自己这心态好笑,连喜事都没办,孩子有什么好急的呢?当下抱了抱她道:“好好,没有也没事,迟早会有的,还要有一大堆呢!”
作者有话要说:忍不住想分析一下诚王这个最近很疯魔的人物。其实从他处理正事方面可以看得出,他这人一点也不幼稚,偶尔幼稚的时候,都是故意想幼稚,就因为他觉得那样好玩。这跟徐显炀不一样,徐大人生来不会装相,显得幼稚的时候,那就是真幼稚……
诚王对待他人是很明显的双重标准,对他看入眼的人怎么好都行,对看不入眼的,就爱活不活爱死不死完全不关心,而这个标准也是会浮动的。从前耿芝茵处于标准之上,而徐显炀一度浮游于标准线上,时上时下,所以在误解了是徐显炀谋害耿芝茵时,他自然而然将徐显炀打落标准之下。
这一世就完全不同了,回想这次的事件之前,其实他也没对徐显炀显露多少亲切之意,还是见到徐单人独骑来救他,有点被感动……这么一说又容易被人想歪了,其实说白了就是经过这次考验,诚王切实看清了徐显炀的人品,坚定地把他归入了自己人的行列,才会对其有了这些“古怪”的反应,换了旁人,他才没心情跟谁开这种玩笑呢。
所以说,他就是用这种拿人寻开心的方式来表达他对人家的亲切与爱戴(变态的赶脚),类似于一种撒娇和卖萌,对他看不上眼的人,他是一个字都懒得说的。
s:他是真的不会梳头。
正文 66|各有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