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己的和曹翰群的车,陈飞多一辆都认不出来。
罗明哲就数落他:天天和同事上下班擦身而过,却从来没注意过谁骑哪辆车,就这也配干侦查员?侦查员不是到案发现场才开始满世界踅摸的,而是得有不论何时何地都自发自觉的观察周遭人、事、物的本能。你问问自己,别人夸你打拳牛逼的时候,你真觉着光荣么?怎么没人夸你破案牛逼啊?你一侦查员你破不了案,光会打拳顶个蛋用!
骂完,还给他的记录本摔地上了,让他自己看看记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条有用的都没有。要说那会他是真够楞的,想着自己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在外面跑了一天,就算带回来的东西一点用没有,总归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却被师父劈头盖脸骂成狗,还连仅有的荣誉都被否认了,一万个不服,当场负气甩下句您要觉着我不是干警察的料!您开除我啊!。
哪知罗明哲一脚就给他踹跪下了,还用的是那条受过枪伤的腿。陈飞直接被踹懵了,跪地上半天没反应过味来。拳场上引以为傲的反应速度此时成了玩笑,他从不知道平日里走道儿说话都慢慢悠悠的师父,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什么叫深藏不露?这特么就是!
师父那天说的话,我能记一辈子。提到罗明哲时,陈飞凝着微光的眼中满是崇敬,他说,陈飞,你觉着自己强,自己牛逼,可外面比你牛逼的人多了去了,人家还比你能装,能藏,你记着这句话鹰立如眠,虎行似病,正是它摄人噬人的手段,君子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肩鸿任钜的力量!人生在世,装傻是本事,没这本事的时候,你给老子先把尾巴夹好了!
头回听陈飞提起这件事,赵平生眼前浮现出对方年轻时那桀骜不驯的面孔挂满懵逼的神情,不由笑出了声。
你说,于瑞福是不是也是装傻?
不,丫是真傻。
赵平生又被逗笑了,笑着咳了几声。
陈飞听了赶紧爬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过保温杯给他递到嘴边,又想起医生说的话,脸上的笑意忽而消散。然而仅仅是他片刻间的情绪低落,也被赵平生察觉到了,接过杯子,望着那双微光渐弱的眼,轻问:怎么了你?突然又消沉了。
没,就是乏了。陈飞翻身躺下,背朝对方掩饰忧虑,你也快点睡吧,医生说你这病就是累出来的,得多
电话响了。
睡了么?付立新那动静跟打了鸡血似的。
陈飞那句你大爷,我睡了鬼接电话啊?在嘴边绕了三绕,决定还是别诅咒自己:有什么事儿,说。
董何诚撂了,确实是他给董鑫鑫弄走的。
陈飞忽悠一下坐起的动静让赵平生也倾过身,凝神屏息听他讲电话。听不见电话那头说什么,但从陈飞的回应中,他听出死者失踪的缘由是摸清了。
接完付立新的电话,陈飞决定连夜去镇上跟着一起审董何诚。其实让付立新审就行,这哥们干活和赵平生一样稳重,是一听于瑞福也要跟审讯,他觉着自己还是得在场,别回头那傻逼急着结案再弄出个冤假错案来。
出门之前先上趟厕所,出来看赵平生穿戴整齐跟屋里戳着,陈飞顿时拧起眉头:你要干嘛呀?
赵平生眼巴巴的:我跟你一起去。
歇了吧啊,也不怕扔审讯室里头。
我没事儿了,真的,你看我今天一天都没烧。
瞅他那一副跟医院里憋得快长毛的德行,陈飞暗骂了一句贱骨头,没好气儿道:下去你跟楼里等着,我去把车开到通道上,外头有风,别回头再给你吹着。
镇派出所条件不足,没有独立的审讯室,董何诚被带回来之后,一直搁招待所的房间里盘查询问。付立新这人办事比较谨慎,没问出点眉目之前不轻易找领导汇报工作。也不知道隔着好几堵墙,于瑞福怎么就听见董何诚承认是自己把董鑫鑫弄走的,端了满满一保温杯茶揣了两包烟过来敲门,不请自来的坐镇审讯。
结果自打他进屋,董何诚这嘴就跟封了胶条一样,不出声了。主要于瑞福审人忒端架子,上来就让人交待时间地点起因经过,一点儿循序渐进的意思没有,给一旁的付立新听得直翻白眼。心说熬吧,本来俩小时能完事儿,让您特么这一坐镇,非奔着通宵去了。
他这正愁呢,陈飞敲门进屋,一看赵平生也跟来了,于瑞福那张铁面无私脸立刻挂起了虚情假意的关切:你怎么来了?不还没好利索么?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嗨,您不也没休息么。
比虚情假意,赵平生绝是技高一筹。他的底线是,只要这傻逼别给陈飞穿小鞋儿,他们俩就没事儿。
陈飞进屋没搭理于瑞福,和付立新交换了下视线,从对方的表情里解读出这傻逼就是来拖后腿的的含义,直接撂屁股坐到了董何诚旁边。屋里两张床,两把椅子,于瑞福和付立新一人一把椅子,董何诚坐在靠墙边的床上,手上戴着铐。陈飞二话没说就给他把铐去了,并在于瑞福的瞪视下摸出烟敲给对方。
董何诚迟疑了一下,接过烟,就着陈飞弹开的火机点上。 借着彼此间的动作,陈飞稍作观察:董何诚的面相过于老成,一点儿不像个十九岁的年轻人,说二十七八都有人信;手骨节粗大,关节内侧遍布结痂的伤口,想来粗活重活没少干;人很结实,肤色偏黑,一看就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人。
不容易啊,年纪轻轻就要为家里分忧。他都不给于瑞福再张嘴的机会,以长辈的口吻关心董何诚,有那么个哥哥,挺难的哈。
执烟的手一抖,董何诚的眼眶唰的就红了。他低下头,眼泪啪啪的砸进大腿的牛仔裤料上。当陈飞的手拍到他背上给予信任和支持时,抽吸变作哽咽
还是个孩子时,他就明了了未来的艰难与痛苦,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上的担子越压越重,心里的委屈也越积越多。终于,在那个本该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下午,他被路边叼着棒棒糖、满脸傻笑冲过往汽车撒尿的哥哥彻底击碎了仅存的幻想。
父母的爱和金钱全都给了这个傻子,甚至连他也是为了这个傻子而存在。他为他打架打进派出所,为他承受羞辱,为他挨父母的责怪,还为他休学打工!他不知道自己的付出什么时候是个头,只要这傻子还在,他就没办法过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生活!
只要这傻子没了没了
可那毕竟是他亲哥哥,他下不了狠心置对方于死地。他带他走了山路,走到一个凭傻子自己绝对找不回家的地方,然后让对方在那等着,等他去给他买蛋糕。董鑫鑫的智力基本相当于三岁的孩子,最爱吃甜食,只要有好吃的就能乖乖等着。就这样,董何诚把亲哥丢在了荒郊野外,直到被电话叫回家,他听着母亲嚎啕的哭声,看着父亲被重压压弯的脊梁,幡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他心急如焚的赶回到丢弃董鑫鑫的地方,却不见了对方的踪影。从那天起,他就被这件事彻底压垮了,连女朋友都不敢见了,更不敢向任何人承认是自己把董鑫鑫弄丢的。
交待完毕,董何诚疲惫的倒向床铺能压死人的话都说出来了,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个觉了。
于瑞福见状就要上前给他揪起来,结果被陈飞扬手挡了回去,还连拉带拽的拖到了走廊上。陈飞前脚把屋门带上,后脚就听于瑞福嚷嚷了起来: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董鑫鑫死之前是不是被他囚/禁起来了,你知道么?
没错,可他总得有个地儿把他哥藏起来吧?陈飞冷眼斜楞着他,吃喝拉撒睡都得伺候,有那个必要么?他是想让董鑫鑫消失,那样做不给自己添累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