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头哽住,望着这张慈祥朴实的脸,他目光闪了闪,结舌道,“我孙子勤奋,就是天赋不好,你要是能指点他几句,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言重了。”谭盛礼扶着他,看了眼桌上冷冰冰的食物,又看向卢老头带着希冀的眼神,实在无法让他难过,逢外边大丫头喊吃饭,谭盛礼应了声,道,“先吃饭罢,我们待会再说。”
卢老头知晓谭盛礼为人,若是拒绝的话立刻就表态了,既说饭后再聊就是还有希望,他老泪纵横道,“谭老爷...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言重了,小酌两杯如何?”
谭振兴两杯酒下肚就满嘴胡言乱语,他有自知之明,因此不敢饮酒,谭振学不胜酒力不敢多喝,而谭生隐晚上要写功课也不敢喝,于是饭桌上就剩下谭盛礼和卢老头,谭盛礼能饮酒,但不常喝,卢老头闲来无事就爱喝两杯,但不爱说话,许是今晚兴致高,拉着谭盛礼喋喋不休说了很多,旁边谭振兴专心吃菜,不时抬头看他,想说卢老头平时看着沉默寡言,话多起来还真是恐怖,歪头和谭振学耳语,“我怎么看卢叔比父亲还高兴呢?”
中状元的人冷静如常,卢老头却喜极而泣,还真是个善良的人哪。
谭振学看看卢老头,有看看像有心事的谭盛礼,摇摇头,提醒谭振兴别乱说。
卢老头酒力好,几杯酒下肚,除了脸颊泛起红晕,其他没有任何醉酒的神态,谭盛礼喝了两杯则面不改色,食不言寝不语,谭盛礼吃饭不爱说话,顾及有话和卢老头说,早早就下了桌,请卢老头去书房说话。
天儿已经黑透了,走廊亮着灯笼,谭盛礼走在左侧,半边脸颊隐藏在光影中,他偏头,看着和子孙久别重逢而喜不自胜的卢老头,“令孙离开前可有留下文章诗词?”
卢老头顿住脚步,脸上的笑悉数收敛,眸子垂了下去,小声回,“他说谭老爷若是同意收他为学生,让我给他去个口信,过几日再正式登门拜访。”
拜师要有正式的仪式,孙子说行事唐突落在外人眼里有冒昧之嫌,待双方商量好,找个黄道吉日隆重的上门拜师,卢老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他知道谭盛礼为人宽厚,无论谁请他看文章都不会扭扭捏捏的推让,他让孙子回家把平日写的文章带过来让谭盛礼看看再说,孙子坚持不肯,他也不好多说。
“没事,谭某...”谭盛礼顿了顿,卢老头会意,“谭老爷但说无妨。”
谭盛礼想了想,轻声道,“你在这儿住了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老先生在时他还记得清楚,老先生走了后,宅子里就剩下他,孤零零的,时间于他而言就是春暖冬寒,其他没什么感觉,“很多年了罢。”
“你想念他们吗?”
卢老头身形微僵,想自然是想的,以前他还偷偷回去看他们过得好不好,被儿媳妇撞见两次,埋怨他尽给他们惹事,几十岁的人了做事自私自利,只想自己怎么过得轻松而不考虑他们的处境,他离家出走的事儿被其他人知道卢家的名声是别想要了。
担心连累他们,之后就再没去过。
“以前想,后来想的时候少了很多,现在只是偶尔会想起。”直至今日孙子来,思念好像又重了很多,卢老头隐隐知道谭盛礼想说什么,百行孝为先,儿子孙子对他不闻不问,德行有损,天下没人瞧得起这种人,卢老头喉咙滚了滚,为孙子说话,“孙子自幼听话懂事,许是卢家长孙,我和老伴对他寄予厚望,我们老两口进城后,早晚接送他去私塾,哪怕他娘说他找得着回来的路,不必多此一举,我不放心,就怕人贩子将其拐跑了。”孙子长得白白胖胖的,村里人都说他是少爷命,因此自然看得紧点。
至于儿子,卢老头说,“他们兄弟两耳根软,凡事听媳妇的,虽然孝顺我和老伴,终究不像儿时粘乎...”
言语间仍有偏袒的意思,谭盛礼又问了几件事,卢老头回答得事无巨细,隐隐察觉到谭盛礼的用意,布满褶子的脸忽然变得苍白如纸,即使晕黄的光也盖不住脸上的白,见状,谭盛礼又问了句,“若是老先生还在,你说他会答应收令孙为学生吗?”
老先生学问高,但性子倔,就说收留他,府里几位少爷说他来路不正,不太乐意他留在府上,然而老先生坚持己见,固执地留下他,要老先生收孙子为学生想都别想,老先生嫉恶如仇,知道自家那些事儿后差点没去衙门告发儿子的恶行,怎么会收孙子为学生呢....
想到此,他明白谭盛礼的欲言又止是为何了,挣扎道,“孙子和儿子不同,他是孝顺我的,哪怕我离家多年,他仍记得我的口味......”
梅菜扣肉,他最爱吃的菜。
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无论儿子做出怎么过分的事儿,父亲心里总会为其找到开脱的借口,谭盛礼不忍说些残忍的话,叹气道,“过两日我随你去看看吧。”
却不是让其登门拜访,卢老头心里有些失落,转而想想谭盛礼为人便不好多说什么了,谭盛礼目下无尘,要求极高,孙子要是个不好的拜入谭盛礼门下只会抹黑谭盛礼的名声,谭盛礼是要进国子监做祭酒的人,身上留不得污点,行事谨慎些总没错。
“好。”
书房里,谭盛礼和卢老头秉烛夜谈了许久,聊的多是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谭盛礼聊谭家的落败,聊陈山寻子的事儿,听得卢老头眼角泛热,后悔当年不发一言就离了家,儿子儿媳应该急得到处找人罢,“可惜有生之年见不到陈山,否则真想和他做个朋友,和他相比,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怎么会呢,你怕拖累他们,连村都不敢回,离家就是这么多年,爱子之心不比陈兄浅...”谭盛礼敬佩陈山,也敬佩卢老头的离家的果敢和坚持,只是透过卢老头,他不赞赏其儿子的品行,父亲为顾全子女名声而流落在外,做儿子的如何能心安理得而几年不闻不问,为人子不孝者,又怎么能相信他教得出好儿子?
两日后,他随卢老头去安乐街的后巷,还未进巷,便听到里边传来道嘹亮的声音,“我家老大不日就会拜入新科状元门下,前程似锦......”
听到声音,卢老头脚步顿住,脸比昨晚还显苍白,“谭..谭老爷...我们...我们回去吧。”
此刻他意识到,谭盛礼如果收孙子为学生恐怕耳根不得清静了,谭盛礼这样光风霁月的人,不该与这样的人牵扯上,是他自不量力给他添麻烦了。
望了眼狭窄的巷子,谭盛礼问,“来都来了,不去瞧瞧吗?”
“不...不用了。”
见他气色不好,谭盛礼不好强求,“那改日如何?”
简单的四个字,听得卢老头热泪盈眶,“再…再说吧。”
语毕,他掖了掖湿润的眼角,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谭…谭老爷…其实你将大公子管教得很好。”即使有诸多缺点,但骨子里孝顺善良,从不起过坏心思。
再不想承认都得承认,儿子儿媳德行不好,他也有责任的吧。
“谭老爷,你…若是我会怎么做啊…”
谭盛礼叹气,想宽慰他两句,就看廖府的人匆匆跑来,说廖逊的身体不太好,请他过府瞧瞧,廖谦这次高中,排名第八,昨日游街时人却不在,当时他就想问了,因给其他人讲题给忘了,这会儿看小厮形色慌张,眉头紧蹙。
廖家的马车在不远处候着,廖谦站在车旁,脸色憔悴,“父亲..父亲身体不太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呀终于过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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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说这话时, 廖谦眼里含泪, 声音沙哑得唯有气声,近乎央求的语气, “你能否去见见他。”
父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全靠汤药撑着,害怕考试家里生出变故他有心放弃这次殿试,父亲不让,叮嘱他好好考, 先考取功名,接下来几年好好修身养性, 他日入仕做个像曾祖父那样的父母官,或许官职不高, 但心有所往, 教有所得,得百姓爱戴就算光宗耀祖了, 父亲耳提面命的叮嘱他不能做个算计钻营玩弄权术的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