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的视角变得很低很矮,这是一个看所有人都需要仰视的角度,显然她是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有一个触感柔软的手掌温柔地牵着她的手,樱桃抬起头,看见手掌的主人正在和一个穿着舞蹈练功服的老师说话。
舞蹈老师说:“樱桃真的是一个很有天分的孩子,上次糖梅仙子的独舞她发挥得非常好,所以这一次四小天鹅的表演,我们也想让她参加。”
樱桃听见自己说:“妈妈,阿桑姐姐也被选中了,我想和她一起表演。”她的声音软软甜甜的,撒娇撒的得心应手:“好不好嘛?”
老师和妈妈都被她逗笑了。妈妈说:“好,都听你的,我们樱桃这么喜欢芭蕾舞,妈妈一定让你去参加所有你想去的表演。”
樱桃说:“谢谢妈妈!妈妈你真好,妈妈我爱你。”
妈妈轻轻拍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去和你阿桑姐姐玩去吧。”
樱桃转过头,就看见一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小姑娘站在舞蹈教室门口向她挥手。
“樱桃,来!”女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头发向后梳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身上还穿着舞蹈服没有换下,只在外面随意套了件校服外套。她神神秘秘道:“上次我跟你说的我们隔壁班的裴子明,你记得吗?”
樱桃感觉自己的双脚像是灌了铅。她不肯走过去,也不肯撒开紧抓着妈妈的手,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却压迫着她,慢慢将她推到阿桑面前去。
樱桃双眼发涩。那股无形的力量好像强行抽离了她的精神和动作,她几乎要失声痛哭,但只能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阿桑身边坐下,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说:
“我记得!你说你喜欢他!”
阿桑捂着嘴笑:“……他给我写情书啦!”
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呢?
但在那样一个时刻,哪怕收到情书的并不是樱桃,她还是和阿桑一样兴奋极了:“真的吗?他都说什么了?”
阿桑犹犹豫豫地说:“那我告诉你了,你回家可不能和你妈妈或者何奶奶讲哦!”
樱桃特别郑重地点头:“我不告诉别人!”
阿桑就凑近她,小声说:“他说这周末想和我一起去图书馆。樱桃,那我这周末就不和你玩了啊——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你妈妈,也不许告诉何奶奶!”
樱桃睁大眼睛:“你们这是要去约会了吗?”
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约会”这个词显得既遥远又神圣。阿桑不太确定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脸跟着红起来:“……这怎么就能算是约会了呢。”
不,这就是约会了。樱桃在心里想,阿桑,后来那个周末,你和裴子明一起去了图书馆,晚上又一起去了小吃街,在那里他还偷偷牵了你的手。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我被妈妈骂了,你总第一时间过来安慰我;你有了喜欢的人,我比你还要高兴还要兴奋——
你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吗?
樱桃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脱离出她的身体,高高向半空中飘去。她游荡着,俯视着坐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女孩们,满脸的泪水一滴一滴向着她们的头顶落下去。
但她们无所察觉。
-
樱桃在剧烈的心悸中睁开双眼。
她胡乱擦一把脸,发现自己满脸都是眼泪,再一转头,才看见连枕头也跟着湿了大半。
樱桃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那些过去的事情,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了。
有几缕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樱桃慢慢坐起身,看一眼床头的表,发现已经是上午八点钟。
昨天下午应云航先走了,应云潜却留下来待了挺长时间。他和秦肃之带着樱桃组队打了几个联网的竞技类游戏,樱桃不熟悉操作,一直在拖后腿,后来就有点不想玩了。秦肃之给她点了晚餐外卖,继续和应云潜在外间打游戏,樱桃见他们两个似乎是有话要避着自己才能说,就从秦肃之那只有寥寥几本书的书柜里选出一本讲艺术鉴赏的画册,和晚餐一起端进了里屋。
再后来……再后来她看书看着看着就困了,再一醒来就是现在。
樱桃小心翼翼爬下床,进到办公室里间连通的卫生间里去洗漱。期间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身后的伤,发现红肿消了很多,但还是有许多处藤条留下的印子,用手一碰,还是疼。胸前的伤痛倒是不大痛了,皮肤上却淤出血点,看起来也很是吓人。
樱桃面无表情地和镜子里眼眶通红的自己对视了一会。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都想不懂。刚落到萧驰手里的时候,每天醒过来,她都忍不住问自己:这是我应得的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活该吗?
但人总会学着去适应生活。很快她就不会在每天醒来的时候问自己这种毫无用处的问题,她必须耗费更多的精力去讨好萧驰,生存是摆在第一位的,其他的只能向后排。
但这两天,可能是因为她都和秦肃之在一起,脱离了萧驰身边的那种氛围,这些被长期隐藏在心底的回忆和情绪都接二连叁地冒了出来,弄了她个措手不及——她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曾经的事情了。
还没等她做好什么心理建设,隔着卫生间的门,她忽然听见里间的房门被“咚咚”敲响:
“樱桃,你起了吗?”秦肃之在外面问她。
隔着两道门,樱桃怕秦肃之听不清楚,连忙提高嗓音道:“我在卫生间了!”
秦肃之就也隔着门喊:“应云潜送过来点早饭,你快点洗漱好出来吃!”
樱桃答应了一声,对着水龙头又洗了一把脸,匆匆忙忙走到外面去,就见秦肃之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领子都跟着皱巴巴的,正在他那张办公桌上一样一样地摆早饭。樱桃看了一眼,发现种类居然很多,煎饼馃子和切片面包分庭抗礼,牛奶豆浆豆腐脑在旁边规规矩矩地立着,仿佛被罚站一样摆了一排。
“这么多?”樱桃有些震惊。
秦肃之笑了一声,不答她的话,而是问:“身上好点了吗?”见樱桃点头,他才说:“应云潜怕你挑食,又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一大堆。他管这个叫‘有备无患’。”
樱桃的视线在办公室里逡巡一圈,确信自己并没有看见应云潜的身影:“可是应先生他现在也不在啊?”
秦肃之:“他陪他大哥上班去了。不是谁都像我这种无业游民一样闲的。”他递给樱桃一双筷子,“好了吃点东西吧,再吃就得是中午了,别饿着。”
樱桃下意识地接过筷子,她看看秦肃之皱起的领口袖口,后知后觉地问:“你昨天是睡在外面沙发上的?”
秦肃之:“不然呢?里屋也只有一个沙发,都是睡沙发,我还有什么可挑的?”
——那是因为唯一一张床被我睡了啊。
樱桃歉疚道:“都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秦肃之:“麻烦什么麻烦,你以为我一个大老爷们好意思和你一个小姑娘抠抠搜搜挤一块睡觉吗?”他给一杯豆浆插上吸管,一边递给樱桃一边说,“吃你的饭吧,我去洗漱。你啊,就是心思太重,别一天到晚总想东想西的,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