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旭不记得他跟许千山多久没见了。五年、十年。都差不多。许千山的样子似乎没怎么变。他还是留着利落的短发,眼镜没再戴了,上半身穿一件休闲款白衬衫,领口扣子开到第二颗,胸前口袋插一支纤细的纯黑色钢笔。
上课铃响,许千山上了台。他未语先笑,自我介绍是来帮总裁班的授课老师代课的。郑旭旁边的阿姨很给这位文秀的小老师面子,给他鼓掌,还认真记笔记。不过郑旭一句话都没听。他坐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居高临下打量着许千山的发型、衣着、与衬衫领口露出的小片肌肤,将这些跟记忆里的逐一对比,好评价时光对待许千山是否严苛。
他们分了很久了,郑旭不经常想起来许千山。这个人完全在郑旭的生活圈子以外,一旦分手就再没理由见面,连朋友都没得做。
郑旭头一次见许千山时他在台上驻唱,许千山坐在台下。工作日的夜里,酒吧里人没坐满。吉他和鼓都懒洋洋的,郑旭也唱不起劲儿,没一会儿便跑神,留意到了吧台边的张未然。他身边就是当时刚满二十岁的许千山,浑身上下都透着象牙塔里的青涩劲儿。
唱完两首,张未然领着许千山上来,说这是你的歌迷。
那时候郑旭在圈内已经小有名气,同名气一起水涨船高的还有他的清高气性,就不稀罕歌迷。听张未然这样说,他张口便呛他:“关我屁事?这底下坐的几十位不都是歌迷啊。你看我理过谁?”
不像被呛惯了的张未然,许千山明显没想到郑旭态度这么恶劣,一时怔在当场。郑旭现在还能想起来他当时的样子。许千山尴尬地抿着嘴唇,微微抬起头,先看张未然,又看他,眼睛里带着一点儿不自觉的委屈。像一条毛发光滑顺亮的家养名犬,落在豺狗群里时茫然又无措。
张未然说许千山是他北大学弟。张未然想做一张有古典气质的概念专辑,机缘巧合,把中文系的许千山请来写词。写了几首,张未然觉得不错,问他要不要跟圈里人聊聊。许千山说,一直喜欢醍醐乐队,如果有可能,想跟他们合作。
郑旭就是醍醐乐队的主唱兼键盘。
许千山随身带了几首作品,一笔清秀的钢笔字,写在活页本上。郑旭收下了,其实没有用。他的歌词很好,像诗,应该做成民谣或者流行芭乐,但郑旭挺瞧不起芭乐。他喜欢粗粝的,凶猛的,燥的。郑旭也用不着别人的歌词,他自己就能写。话糙理不糙,唱新歌时能被半条街吹成工体文豪。
郑旭对许千山的词不感兴趣,对这个人倒是有一些带着恶意的窥探欲。许千山后来又来过几次酒吧,张未然在的时候,他跟张未然坐在一起,张未然不在,他就独自靠在乐队旁边的吧台喝酒。许千山只喝啤酒,大概一杯半的量,只在郑旭上场时点第二杯。郑旭唱到下半夜时,会看到许千山手边剩了半杯啤酒的杯子。
郑旭知道许千山经常看自己。许千山总是单手托腮,专注看着他。但每次他回视,许千山都会逃开视线。大概是初遇时留下的印象太差,许千山怕他了。可郑旭是什么人啊?知道许千山害怕,郑旭便刻意盯着他,不唱他自己的歌,专唱那些三句词离不开脏字儿的,操天操地操社会,日/你日我日人生,唱得许千山难堪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