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2 / 2)

城门司指挥使皱眉,审视着那头小毛驴,毛驴的额心一搓白毛,脖子上挂着哑铃,是传说中大理寺少卿的驴子。

他放下疑虑,两手抱拳,“末将叩见崔大人。”

看守城门的士兵一看,连连见礼。

崔司淮轻咳一声,板起脸故作厉色,“马车里的人岂是尔等说看就能看的,严冬守门不易,当心着半生风沙肃雪,最后却没了机会享清福。”

说罢,他胳膊一伸,手里举着的是一枚金鱼符。他端出的是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不是崔氏嫡子。

城门司指挥使缄默一息,拱手俯身道:“谢崔大人提点。”

“放行——”

半夏朝城门司道一声谢,坐回马车里,车马再次动身,一次穿过高大威严的朱雀门。崔司淮骑上小毛驴,跟在楚明玥那辆马车后面。

城门司指挥使站在柔黄的灯光下,凝望着那队车马踏上南下的路途。他的头顶落上一层薄雪,和原本就半白的头发几乎融为一体。

他就这么站着,直到空气中那缕甜腻的紫沉香彻底消散,浑浊的眼眶才生出一层水雾。他怎么可能故意刁难,他不过是想确认凭空生出的荒唐猜测。 他不怕得罪当朝新贵,不怕得罪崔氏,他只想替楚将军看一眼,那是楚将军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啊。

寻常人家怎么会闻过紫沉香呢,那是贵胄高门才用得起的东西。是那年尚在绥远军,他从操练场下来,一身酸汗未来得及洗。

楚将军家的小郡主骑着她那匹小马跑过,红袖一扬,一个掐金的莲花缠枝香囊球落入他手中。

“阿爹说姐姐要出嫁,这是阿玥送给刘家姐姐的薄礼,乳姆说要挂喜服上,顺遂如意。”

小郡主的声音暖洋洋的,就像初夏清晨的阳光。他回过神的时候,郡主的小马已经跑远了,马脖子上挂着的酒葫芦碰撞着响一路。

指挥使低头,拇指抹去眼角湿润,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越笑眼眶里水雾越深。

而楚明玥的车队,终于离开城门士兵的视线,拐入另一条路。

“他怎么来了?”半夏搓着冻红的手指呼气,“难不成是特意来解围的?”

楚明玥重新靠回软垫上,唇角勾起一抹笑,“崔少卿方才可并未替本宫证明身份,半点儿崔氏的光都不让沾呢,小气。”

她掀开帘帷往身后看,皇城被抛于身后,彻底笼罩在雪絮纷飞的夜色里。

“就在这儿停吧。”楚明玥放下帘帷,轻轻叹一口气,似是要吐出所有不悦过往。

车队在小路上停下。

窄路偏僻,人踪罕至,是以道路上的积雪也堆得厚,秃枝上压着松软雪峰,在晦暗的月光下影影绰绰。

楚明玥跃下马车,身上披着霜叶红羽缎斗篷,帽檐上一圈白狐狸毛把云鬓尽数遮挡,一根头发丝都不会被夜风吹着。

她佯怒道:“崔少卿是不放心本宫,赶来盯着本宫滚远点的吧。”

崔司淮一手牵着他的小毛驴,竟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微臣不解,娘娘出此下策,当真就要去过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日子?”

楚明玥眸光一亮,被帽檐拢着的精致小脸上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谁人说本宫要隐姓埋名?”

崔司淮诧异抚了抚下巴。

“劳烦崔少卿。”楚明玥右手从斗篷伸出,手上拿着一个做工精巧的长形檀木盒,“把盒子里的东西转交陛下。”

崔司淮伸手未接,而是指尖一挑,掀开了盖子,撇一眼盒内,笑道:“娘娘既是一走了之,就别再给陛下留那些肝肠寸断的话了。”

楚明玥嗤笑一声,敛尽表情肃声道:“先帝遗诏,大理寺少卿崔司淮接旨。”

崔司淮一惊,跪入雪里,手掌朝上举过头顶,“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啪”一声盒子扣上,被重重放在崔司淮手上。

“成了,起来吧 ,地上怪凉的。”

崔司淮起身未言语,而是盯着手上木盒翻来覆去得看,他锁眉沉思,那点好奇溢于言表。

楚明玥叹出半口气,笑得无声,谁能想大理寺少卿推理断案不排尽疑惑不罢手的毛病,在这关口犯了呢。

她若是不给解释清楚,崔司淮这人还真敢一转身就私看遗诏。

“本宫若是不说清楚,崔少卿今夜可还能入眠?”楚明玥打趣他。

崔司淮故作夸张,沉痛开口,“将会寝食难安,求娘娘解惑。”

楚明玥突然话锋一转,“崔少卿忘性大,本宫怎能是娘娘呢。” “昭阳郡主。”崔司淮改口唤一声。

楚明玥心满意足笑吟吟开口,“先帝遗诏上说,宣家儿媳葬皇陵,昭阳可得自由。”

这是一份既顾全皇家颜面、又成全昭阳郡主和离之心的诏文。

待此诏文公告天下,楚明玥何必隐姓埋名,皇陵葬着的是荣嘉贵妃一纸身份,天高海阔得自由的,是定远侯府的昭阳郡主。任谁人都会想明白,这是奉化帝留给宣家、留给元启帝的体面。

皇家后宫没有和离。

这是定远侯向奉化帝讨来的、给他女儿的人生退路。

崔司淮诧异之后,恍然大悟,“大年夜前夕,沈将军无召返京又匆匆离京,是来给郡主送遗诏的。”

这回轮到楚明玥惊诧了。

崔司淮笑一笑,把盒子随手塞进驴背上挂着的招文袋里,“绥远军主帅擅自离营,瞒不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