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喜讯,她恨不能敲锣打鼓放炮仗,连那疯疯傻傻的商姨娘,她都想去显摆显摆。
她虽是个无知妇人,却也知道那范大人是皇上面前红人里的红人,心腹中的心腹,自家芬儿配了这门婚事,那是上上荣光。
无人时,她也私下盘算过,倘若四姑娘不曾婚配,这样的好事只怕还轮不上自家女儿,毕竟,论血缘,四姑娘才是昭贵妃的亲表妹呢。
谁知这时听了杨氏的话,徐姨娘的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范家哪里是个世家大族,那是个狼窝、狐狸窝!
杨氏说完一大篇的话,略歇一歇,看徐姨娘面露苦涩,知道她是慈母心肠动了,便把当初劝秦芬的话拿出来劝徐姨娘:
“这事是皇上亲自作的媒,咱们也没甚法子,幸好那范大人自己是个争气的,往后芬丫头的日子,自然越过越好,范家好不好的,倒是其次了。”
徐姨娘也明白这道理,然而女儿说了这么一门不上不下的亲,她心里到底提不起劲,当着主母不敢摆在脸上,道一声“不搅扰太太了”,得了主母允许,便退了出来。
入了金陵城以来,秦芬是和秦贞娘住一个小院的,徐姨娘知道自己不便踏足女儿住所,一向少与秦芬往来,寻常叫梨花送个点心、传几句话便罢,今日却忍不得了,一出上房,便捂着心口道:“梨花,快去请五姑娘,就说我有事要与她说。”
梨花里里外外找了一大圈,竟不曾找着秦芬,后头再扯着小丫头问一声,那丫头偏着头竭力思索:“仿佛五姑娘与四姑娘一道,说去找碧玺了。”
既是找碧玺,人又不曾在外头见到,那便该去了库房。
那地方寻常人轻易去不得,怕有个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梨花想了一想,对小丫头交代一声,“徐姨娘有事要请五姑娘去呢,你记得和姑娘说一声。”
那丫头看着倒还伶俐,用力点点头:“我记住了。”
梨花转身回去,心里却想着,自家姑娘如今果真是太太面前的红人了,再往前数几年,往大房的二姑娘那里交际,还得排在三姑娘后头呢。
此时秦贞娘领着两个妹妹,正在库房里选东西。
秦恒要外放,姐妹几个一合计,初次为官的人到了任上也不便过分铺张,干脆做几身衣裳鞋袜给秦恒带上,因不知往哪里做官,便只作春秋二季的衣裳,说定了,便往库房选料子来了。
说选料子,不过是个由头,这些日子府里替秦恒悬心,姐妹三个一向不得放松,好容易尘埃落定了,做什么都觉得高兴,也不要人送料子,干脆自己往库房来了。
几人兴兴头头选了料子便回去,秦芬听见小丫头说徐姨娘请,望望天色,干脆道一声,“四姐,我在姨娘那里用了晚饭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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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贞娘点头应了,秦芬整一整衣裳,便往徐姨娘的小屋来了。
母女两个前次坐下闲谈,还是徐姨娘去徽州前,此时再见,徐姨娘在心中叹秦芬又长大许多,秦芬却在心惊,徐姨娘此去徽州,可老了许多。
徐姨娘动手给秦芬倒了杯茶,秦芬伸手接了:“姨娘,我自己来吧,你这一回,可真是累得不轻呐。”
家常揽镜自照,徐姨娘也看出自己眼尾细纹初生,想着儿女前程,她也不以容颜老去为意,如今听见女儿配了那样一户人家,她只怕自己又多生了十几条皱纹,那可是真老了。
唤了女儿来,本是满怀心事,当着女儿,却又怕急切的模样吓坏了她,徐姨娘听秦芬似有感慨,笑着摸一摸脸颊,不曾接口:“芬儿,我瞧你好似又长高了些,正好新做得两双鞋子,拿给你试试。”
如今徐姨娘再用不着勤做针线去讨好主母,然而总是闲不住,得空了还是针不离手。
杨氏那里的大件衣裳自是用不着她做,腰带、帕子、鞋袜等小件,还是少不了,连带着秦芬也有许多。
秦芬如今也不劝了,她知道徐姨娘长日寂寞,又不似杨氏外出应酬,闲在家里做针线也算是打发时间,于是点点头:“好,我试试,姨娘做针线,也要记得歇歇眼睛。”
拿了绣鞋来,一双是浅绿色绣粉红色蔷薇花,一双是宝蓝色绣杏黄宝相花,都是花了大心思的,秦芬试了尺寸正好略宽些,便赞得几声。
脱了绣鞋,秦芬便问:“姨娘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我与四姐说了在你这里吃晚饭的,咱们边吃饭边说罢。”
这话果然分去徐姨娘心神,她唤过梨花细细叮嘱几样菜,然后才回身叹口气: “我听说你说给了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起先还高兴得不得了,后头一打听范家,唉!”
她知道女儿聪慧,此时也不打太极,直直地道:“你可知道,那范家可不是个好闯的地方呐!” 秦芬依稀听过些范离的闲话,无非是上有庶兄,门庭落魄,她自来也不是个爱打听是非的人,旁的也不曾问那许多。
此时听见徐姨娘说起,秦芬不由得想起蒲草的提点,低头略沉思片刻,道:“姨娘,细说与我听听。”
“范家……”
范离站在御书房里,脸上少见地挂满了讥诮之色。
皇帝听见范离语气不痛快,抬头瞥一眼,又低下头去:“朕又不是逼着你去和他们亲热和睦,场面上应付过去也就是了。鲁州的事,动静大了便要打草惊蛇,你不寻个由头,怎么去?”
“皇上,臣不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只是想起要回去拜见大伯父就觉得可笑。”范离讽刺地扯一扯嘴角,“大伯父从前偏帮我大哥,可是最看不上我这不肖子孙的,如今见了我,不知是口蜜腹剑呢,还是阳奉阴违呢。”
“好了,哪来那么多话!”皇帝轻轻斥了一句,口气也不如何严厉,“知道你那一家人都不好相与,朕也不曾叫昭贵妃送你母亲回去,仍旧和邱妈妈在庄上作伴,你这次出远门前,去探探老人家。”
提起母亲,范离的表情柔和一些了,长长作个揖:“是,多谢皇上思虑周全,臣告退了。”
进良看着范离大步离去,心里却在咋舌,满朝文武,哪个对皇上不是毕恭毕敬的,偏这范大人还敢和皇上扯闲篇,皇上还肯开口安抚一遍,这样看着,皇上当真是至情至性之人,是个值得忠心的主子。
陈虎等人虽担任着掌印、秉笔的重要差事,却都不得近天子身边侍奉,可见这位主子心里还是有提防的,自己这没靠山的小太监,反而得了主子青眼,大约就叫傻人有傻福。
这福气,可千万要守好了。
想到这里,进良又望一望皇帝的茶盅,轻手轻脚地添些茶水。
第121章
范离出得宫门, 长长出一口气。
旁边的荆保川听了,不由得笑:“你小子哪来那么多闲气?每天风风火火地办差,事情做得又漂亮,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然而荆保川等人与范离是一同在刀尖上滚过来的, 自然与常人不同,范离叹口气:“皇上叫我往范家去……瞧瞧。”
他不称那地方为“家”, 显见得是极其厌恶, 荆保川是知道范家之事的, 闻言也不劝,只点点头:
“嗯, 你如今身份不同了,再显得离群索居的也不好, 作个家宅和睦的样子,名声上好听些,皇上也是为了你着想。”
范离回范家, 并不是为着什么家宅和睦和名声, 仅仅是因为范家的老宅在鲁州,在鲁国公的封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