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听见叫有贵,不由得惴惴起来:“姑娘怎么想起来叫他了?今儿有事?”
定然有事,还是不小的事。
自打接了范夫人的差事,秦芬就知道,大房那里定然要闻风而动,她本做好了万全准备,谁知外头竟全没动静。
没动静,自然不是那群人如今良心发现了,大约还是畏惧秦芬头上那个秦字,和身后连着的华阳宫。
财帛动人心,要那些人放手是绝无可能的,只怕他们要玩手段。
既南音已瞧见了卫妈妈在门口“辛苦办差”,那秦芬今日的麻烦定然少不了,她若不喊上有贵,那不是傻子么。
自从范离出京,有贵也没了差事,不往范离那座大宅子去,倒扎在了范府的下房里,还时常递话进来向秦芬请安。
他一个小子,自跟着少爷跑腿就是了,哪用得着来讨好少奶奶,秦芬知道,这只怕还是范离的意思。
既是得了范离的意思,秦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待有贵到了马车边上,她便拣要紧的说了两句,有贵立刻应下:“小的保管少奶奶今日顺当。”
秦芬如今虽已成婚,出门也不算容易,范夫人倒无甚可说的,然而调动车马总要大房那里点头,她既不愿劳动大房,更不愿招来觊觎,于是今日一趟,便两家铺子一并巡完。
先去的是酒楼,一座金碧辉煌的三层高楼,上头一块乌沉沉的匾额,暗铜色的太白醉三个字,在阳光下微微闪光。 酒楼的掌柜早受了安妈妈嘱咐,日日都在预备着迎候少奶奶到来,今儿一听见正主儿来了,立时带着伙计们接了出来,齐齐对秦芬请安。
秦芬看一看众人态度恭敬、动作整齐,知道这掌柜的办事牢靠,便不多训诫,先坐在雅间细细看了半年的帐,再嘱咐开一桌中等席面上来,还多添一句:“不必说是我要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近中午,客人们已经陆续进店了,秦芬在这时要一桌席面,既能考验厨师的功夫,也能考验伙计们待客的能力,算是给这酒楼出的一份考卷。
掌柜的原看着少奶奶文文静静,说话都不会高声,还当是和夫人一样是个爱诗书的清高人,早预备好了话来回的。
谁知这少奶奶既不考也不问,只要一桌席面,还多嘱咐了那样一句,掌柜的立时知道,这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既对秦芬起了敬畏的心,掌柜的再开口时,便添了两分小心:“不知少奶奶可有什么忌口的?我去替您吩咐两句。”
秦芬知道,这掌柜的是想去嘱咐嘱咐大师傅留神,可是她今儿来,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考查,自然不能放掌柜的离去。
“我没什么讲究的,你不必去嘱咐,叫下头只管做就是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便是不准掌柜的给外头传话的意思了,掌柜的喏喏而应,大冬天的,竟冒出一头汗来。
先上了四个果碟子,分别是鲜橙片、鲜雪梨片、盐津李子、脆烤榧子,再是四个凉菜,水晶肴肉、凉拌双脆、三鲜云丝、生腌仔蟹,秦芬一一尝过,味道都还过得去。
然而御下之道,哪怕是好的,也得挑一两样不足来,秦芬与秦贞娘作伴多年,于吃这一道上也算精通的了,这时倒真有话说,点一点那四样凉菜:“全是荤腥,略添一两个素菜更好些。”
这一听就是会吃的,掌柜的心悦诚服,连声应了下来。
依着秦芬,热菜减等,只要了四样,厨房里的大师傅心中还算有数,听见客人银钱照付,热菜减等,便翻了花样地做了四道好的上来。
苏州的响油鳝丝,松江府的酱烧肉,简州的清蒸银鲳鱼,外加南边送来的时令炒野菜,秦芬这回一下子就点了头:“甚好,河鲜、海鲜,还有重油菜,外加一个鲜爽可口的,搭配得不错。”
掌柜的眉开眼笑,点头连声称不敢。
便是这时候,小伙计托着两个盘子进来了:“掌柜的,大师傅做了一碗清淡的荷叶鸡汤,又送了一碗八宝银耳甜汤,说客人减等要了热菜,咱们不能亏了客人。”
秦芬看一看掌柜,微微一笑:“大师傅既会做菜又会做人,这都是平日里掌柜的教导有方,赏。”
南音立刻从怀里掏出荷包,拣了个小小的银锭子递给掌柜的:“少奶奶请大伙儿吃茶。”
银子多少还是其次,这是来自主子的赞赏,掌柜的如何不高兴。
从前挣多挣少,也只那位安管家来问两声,夫人好似全不在意,掌柜的虽然没有二心,却也觉得少一股干劲,如今眼瞧着少奶奶是个明白人,他肚子里的雄心又鼓了起来,一忽儿就生了几个好主意,定能把这太白醉酒楼的收入给涨两三成!
秦芬一个人吃不了那许多饭菜,拣两样合意的吃了,搁下筷子,命南音和有贵坐下吃些。
两人拘束,只一人沾了个桌子角,匆匆填了肚子。
秦芬望一望桌上还剩许多,干脆命伙计拣干净的包了起来,带回去给院中的丫头吃,自个儿和掌柜的,坐在边上说些生意上的事。
有贵对自家这位少奶奶,原不过是礼貌加客套,外加少爷叮嘱下,他得尽一尽职责,于她本人,是没什么好恶的。
他一向知道这位少奶奶排场大,听说在范家这许多日子都吃不惯饭食,只当她是挑剔吃穿惯了,以为这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儿,这时一瞧,竟是个会过日子的。
有贵也曾跟着范离出去办差,风餐露宿,有时一连十来天也吃不上热饭,净吃干粮喝冷水,是吃过苦头的,这时见了秦芬的做派,倒认真服气了几分,对着南音啧一声:“咱们少奶奶,果然是会持家的。”
谁知南音看一看有贵,竟挪远了一些,好像生怕沾上有贵似的。
有贵“嘿嘿”一笑,也不生气。
阖府上下都知道,七少奶奶身边两位大丫鬟,桃香是活泼爽利些的,南音是文静细致些的,这时初次相处,南音只怕是顾忌男女大防呢。
有贵是个聪明人,哪里会和一个姑娘计较这些。 秦芬正和掌柜的说到要紧处,却忽地听见外头嚷嚷起来,粗粗一听,大约是客人对菜不满意。
掌柜的先还和秦芬谈笑风生,这下子险些吓得冷汗直流,也不敢使唤人,自个儿急急赶出门去了。
秦芬也曾派人问过这太白醉的生意,掌柜的是个圆滑保守的人,这二十来年虽没把生意经营壮大,却也是小心谨慎、绝少出错,这么一个老练的人,怎么会让客人闹起来。
想想早上那位尽职的卫妈妈,秦芬一下子就猜到,外头那闹事的客人,八成是大房派来的。
秦芬对有贵招一招手,吩咐他出去看一眼,有贵出去,很快就回来:“那几个人,小的不认识。”
怎么?竟不是大房使的手脚?
秦芬才自我怀疑,便听得有贵又说一句:“可是那几个人,看起来形容瑟缩,不像有气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