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碧玺是杨氏身边的第一人,说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也不为过,她的委屈,只怕不是下头人给的,秦芬想了想,觉得自己十有八九管不起这件闲事。
她惋惜地叹口气,对着桃香使个眼色,二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林子,走得老远,桃香才长长地出得一口气:“阿弥陀佛,我还怕姑娘方才又义愤起来,要去问碧玺姐姐的话呢,幸好姑娘知道深浅,徐姨娘知道了,总该放心了。”
这话倒点醒了秦芬,她不能管的事,徐姨娘倒可张口问一问,无论如何,总归多一个人听听碧玺的烦恼,能不能解忧,倒是其次了。
拿定注意,秦芬又绕了个大圈回了徐姨娘处,不提自己听见碧玺哭,只道早起看见碧玺脸色不好,怕是心里不痛快,徐姨娘听见了,自然理会得里头意思,连声应了下来。
第14章
秦芬再不曾想到,秦贞娘这小姑娘,竟是个涌泉相报的性子。
这日请安,杨氏特意留下秦芬,竟多问得一句:“听说芬丫头也想进学去?”
这话也并不算阴私,秦芬不止说过一次,却不知是谁告诉了杨氏,此时听得杨氏发问,不知如何回答,正犹自发愣呢,却见秦贞娘在杨氏边上微微而笑,脸上甚是得意的模样。秦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却也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点头应了:“回太太的话,我是有些想进学呢。”
“你年纪还小,进学了也坐不定,反倒是宋先生受累。”杨氏摇头便否了。
秦芬原想好好表现,慢慢说动杨氏准自己上学,谁料这会杨氏竟一口把话说绝,秦芬的一颗心,不由得坠了下去,紧接着便又听见一句:“若想进学,得自家先识得些字,再开了笔,才好送进学去。”
这便不光是口头准秦芬上学了,竟是一下子事情都做定了下来!秦芬的一颗心,顿时好似充了气一般,晃晃悠悠地鼓了起来,飘在半空中。
上辈子秦芬是个社畜,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躺着歇着,什么也不干,穿来此处,倒当真是遂了心愿,一睁眼除了吃喝睡觉需要自己亲力亲为,连洗脸漱口都是有人服侍的,她起先也安逸了些几日,没有十天就受不了了。
被老板剥削者,秦芬所不愿也,游手好闲浪费人生者,亦非其所愿也。秦芬是打心眼里想找些事情干。
桃香倒是一向忠心耿耿,只可惜她眼界有限,年龄又小,成日家还是说些婆子丫鬟的杂事,换句话说,就是个没啥水平的小毛丫头,跟秦芬这成年人,实在差了十万八千里。
对面东厢房倒是还有个秦珮闲着,可是秦芬宁可去和池塘里的鱼说话,也不想和秦珮多一句嘴,无事时秦珮还要搅三分呢,若是哪日说错半个字,秦珮还不把天给捅塌了。
这么一看,上学好,上学妙,上学呱呱叫。
“多谢太太准我上学,以后进学了还有劳四姐多多提点。”秦芬虽然笨了些,终究不是傻的,此时一口气谢过了大小老板,算是将母女二人的马屁一次拍到。
“上学的事,也不急在今日,你们自散了去,我这里还有事。”杨氏挥挥手,一并连秦贞娘也赶了出去。
杨氏是当家主母,哪一日都有无数琐事找她,这时催女儿们出去,秦芬也并不意外,随着秦贞娘告退出去了。
“怎么样,如今你可遂了心意了吧?”秦贞娘一对杏眼亮晶晶的,得意地歪头看向秦芬,“想上学你就直说好了,娘的性子,是喜欢人爽快些的。”
秦芬笑了一笑,应了个是,并不曾多说什么。秦贞娘是嫡出亲女,当然能与杨氏有什么说什么,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庶女,还是低调些好。
见秦芬并没欣喜若狂地谢过,秦贞娘略有些不满,小嘴不由得撅了起来,才要发脾气,忽地看见什么,用手肘轻轻拱了拱秦芬,秦芬抬起头来,却见秦贞娘的目光看着院门,随着她视线看去,便看见一群着青绿比甲的小丫鬟,垂头敛息地随着碧玺走了过来。
二人都知道这是新选的丫鬟,碧玺在廊下停住脚步,往边上侧身让过:“给三姑娘、五姑娘请安。”
一片细柔的声音齐齐地跟着她请过安,又福过身,秦贞娘略点点头便走了过去,秦芬也跟着走过,及至走到最后两个丫鬟时,却见这二人年龄稍大,便不由得猜,是不是选了懂事的,要派给秦珮去规劝她的。
待姑娘们过去,碧玺带着一群小丫头进了上房,此时屋里只一个紫晶,碧玺看了一眼,将小丫头们依次排开:“太太,这十一个丫鬟,便是张妈妈和我选上来给您过目的人了,她们的名儿还没起,特地等着主子们赐名的。”
杨氏嗯了一声,碧玺又道:“太太,这三个是针线好的,这四个是识得字的,这两个是会做吃食的,还有两个……”她说着,指了指后头两个年龄大些的,又看了一眼紫晶,只道:“你们都抬起头来。”
丫头们便半抬起头来,各人都垂着眼睛,无一个敢直视杨氏的,杨氏一眼扫过,便知道了碧玺为何再三的欲言又止,最末那两个,生得是最好的。
“紫晶,传冯妈妈来。”
这冯妈妈是专管丫鬟婆子们调理训导的,丫鬟们进二门前,都是冯妈妈教好的,此时去传她,难道是太太不满意这些丫鬟?紫晶心下犯嘀咕,却不敢怠慢,急急走了出去。
“好了,都先下去吧。”杨氏挥挥手,将小丫鬟们打发了出去,小丫鬟们不知主子究竟看中了自己没有,个个忐忑,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低眉顺眼退了出去。
“没人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杨氏的声音喜怒不辨,碧玺听了,不免心里打鼓,抬眼一看,便见太太一对精亮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把那主意翻来覆去在胸中滚过好几遍,心一横,咬牙道:“太太前几日说的事,奴婢已择定了人选,方才那两个丫头……”
“哦?我的话,竟是这么个意思?”杨氏轻笑一声,靠回了椅背里。
因碧玺内里是个有主意的,杨氏并未敢把话说透,怕她一时想不开了,闹出些什么人命官司反倒不美,只略提一句为主分忧,回去好好想想,便放了碧玺出去。谁料这丫头竟敢拿这话做文章,移花接木地曲解自己的意思。
碧玺险些就要跪下认错,然而想想徐姨娘这些年的做小伏低,金姨娘的细巧手段,商姨娘的阴损刻薄,更不用说太太表面宽和,实际上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她以后在这些人手里,能讨什么好去?
拿定主意,碧玺便跪下磕了个头,咬牙道:“太太容禀,奴婢有几句心里话想跟太太说,还要请太太先恕了奴婢的不敬之罪。”
杨氏也想看看这个一向乖顺的丫头会说出什么话来,于是摆摆手:“我这会儿许你直说,说什么我都不怪你。”却仍旧没叫她起身。
“太太怀了身子,不便服侍老爷,因此才想着提拔奴婢一把,这是太太的恩德,奴婢本该领受,可是奴婢也有点子忧虑,不敢不先说给太太听。”碧玺说到这里,声音渐渐稳了下来,口齿也更清楚了些,“倘若奴婢真的领受了这份恩德,便不全算太太身边人了,只怕哪日便会有了自己的想法也说不准,太太到那时待奴婢也不似今日了,又倘若奴婢哪日有福气,竟也怀上身子……”
后头的话,碧玺不说,杨氏也全明白了。这一番话,无非是说以后当了通房丫鬟甚至姨娘,与杨氏立场不同,恐怕会变了初心,虽然说的委婉,意思却到了。
杨氏深深凝视着眼前跪着的丫鬟,竟不知她是个这般拿得定主意的人。她不想做通房做姨娘,一是不想服侍秦览,二是不想争食似的争那一亩三分地的恩宠,然而场面话说得却又通透漂亮,竟叫杨氏生不起来气。
罢了,这么个人才,若是生生与自己离了心,也未必是好事,更何况若是自己若是对丈夫轻易予取予求,只怕丈夫会看轻自己,倒不如将碧玺这事一气掀过,方显得出自己心胸气派。
拿定主意,杨氏便弯下腰去,亲手扶了一把:“你这丫头,果真是个好的,既如此,便如你的意了,只是上房这里,你以后须得少露面,这里头的轻重,你且自己掂量掂量吧。”
这便要提拔紫晶和下头小丫鬟的意思了,碧玺知道主子向来便是这样的雷霆手段,自己在如此大事上拒了主子,并未狠脱几层皮,只得如今这样的处置,已是主子格外的开恩了。虽然心里也有些失落,却还是明白得失的,碧玺端起笑容,又磕头谢了恩。
待得冯妈妈来,杨氏果然细细问了那两个美貌丫鬟的品性人才,大些的那个已成人了,祖上也出过一两个举人秀才,如今败落,家中看重弟弟,将她和小妹卖了出来,她也识得字读得诗,无甚可挑剔的。略小些的快要成人,生得貌美可人,只是冯妈妈却道出身只怕有些妨碍,因那丫头,竟是从拐子手里买来的!
“怎么这样的也挑了进来?选人时不曾问清了?”杨氏不满地皱起眉头。
冯妈妈脸上一白,苦笑两下,碧玺接过话头去:“回禀太太,她不是咱们府从拐子手里直接买的,是人牙子见她生得好,从拐子手里买了来想转手卖出去,后来咱们府上买人,出价又高,那人牙子便瞒去一节,又逼她不许说实话,这才混着卖进府来。学规矩学到后头,她与旁人熟了,一两句不慎,这才漏了出来。因买她的身契皆是全的,人才又还过得去,奴婢们不敢擅专,这才一并带了来给太太过目的。”
听见身契是全的,杨氏便也没什么顾虑了,秦览在此处当得好几年父母官,若是秦府连这点子事也怕,还不如回晋州老家种地去。于是点头道:“生得好的那两个丫头,大的起名叫青萍,留在上房,也不必打杂,从吹茶打扇学起,这丫头,你们想法子,好好捏在手心里。小的那个么,便仍叫金铃儿,送去三姑娘处。其他丫头里,会做吃食的里头有个左脸有痣的,送去四姑娘处,识字的知礼些,选个稳重懂事的去六姑娘处。五姑娘那里,不拘哪个好的,选了送去就是。”
这样一番话,冯妈妈反复品咂了好几遍,知道这几个姑娘里,除开嫡出的四姑娘,只怕是五姑娘更得太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