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2)

这便是二娘子在侯府之中举步维艰、被人遗弃冷落的困境。

顾未明从来不喜了解这些世情,只醉心于医术,听闻此言,也不知如何是好,但他敬重师父,师门之命不敢不从,顾未明一时恍惚间便应许了这事。

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唯有把这骗局继续往下演了。

“顾府医,”二娘子倚在香几上,眉目横斜,温婉道,“我的脉象可有问题么?”

顾未明因为撒下了这弥天大谎,被娘子问起,不由心神一紧,绷紧头皮:“娘子……这胎恐怕还不太妥当。”

若是说一句这胎已经稳妥,下胎不会害了娘子性命,只怕侯府家主即刻便要下药来落了这“胎儿”了,那药无外掺杂有红花、马钱子、麝香等物,对师二娘子如今的身子有极大的损碍,纵然这胎是子虚乌有,喝了滑胎药,也怕消受不起。

师二娘子,根本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

她明眸善睐,瞳仁里含着水光,微微笑道:“我这胎已经妥了。”

顾未明怔忡抬起眸来:“娘子——”

师暄妍淡定地重复道:“已经妥当了,不是么?”

顾未明心头再是一紧,无可奈何,终是垂下了头颅,恹恹回:“是的,妥当了。娘子无需担忧,今日,是最后一副安胎药。”

门外的几个婆子听了,则是眉飞色舞,这胎儿妥了,便意味着侯爷夫人的一块心病终于要痊愈了。

改日拿一碗落胎药来,打了师暄妍腹中的孽种,于侯府简直是莫大喜事。

一名婆子上前道:“顾府医,这胎既然妥了,我们还得赶回府上去复命,到时候,还要劳烦顾府医辛苦,再配一副打胎药来。”

毕竟是家门丑事,需要穷极其力地遮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也不需一遍遍地劳烦这位顾府医。

就连顾未明,也被下达了封口令,此事不许记录脉案在册,更不得传扬出去。

说话间,君子小筑又有宫车造访。

窄长的深巷里驶进一辆宝马香车,四角垂璎珞,冠盖上青狮挂流苏,婀娜随风转。

车中走下来一名身着宫装,峻眉冷目的妙龄女子,那张冷漠的容颜,单给人看上一眼便觉得气势凛凛逼人。

她来到君子小筑外,敲门。

笃笃笃。

众人不禁回头,望向那道庭院之外的大门。

适才说话的婆子便迎上去,打开了门。

“您是?”

这辆马车是宫中之物,华贵非凡,这身着宫装的女子,定是宫中的女官不好招惹,因此她态度恭谨,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处。

这名宫中的女官,名唤静严,嗓音亦是冷若冰霜:“师二娘子可在此处养病?贵妃有请,请师二娘子出来,与我入宫面见贵妃。”

这宫中,仅有一位姓郑的贵妃,那是襄王殿下的生母,如今掌管六宫中馈的女主人。

郑贵妃突然要娘子入宫拜见,可二娘子身怀六甲,只要出门,便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婆子一时犹豫:“内贵人容禀,二娘子染恙在身,所以在君子小筑静养,现在身子还没养好,要是入宫,她通身的病气冲撞了贵人,那这……”

静严不喜有人敢拂逆贵妃的主意,冰冷的容颜上,娥眉从中间往上蹙:“贵妃娘娘要的人,已经通知了贵府,贵府夫人是知情的,否则,我们也不知二娘子如今暂养于君子小筑,驱车前来此处。你若敢为难——” 听说夫人已经知情,这回婆子是万万不敢阻拦了,忙侧身让开。

静严便领着几名禁中的女史步入君子小筑,和先前的侯府婆子们鱼龙混杂,这往昔清静得连一片落叶坠在地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的小院,蓦地变得水泄不通,热闹了起来。

师暄妍一宿没能睡好,眼底还挂着两个肿眼泡,精神先一步复苏,继而将身子整个从罗汉榻上拎起来。

静严已经入了屋,看师暄妍的确是一副气色不佳的模样,还有府医在旁诊治,先时的疑心便散去了,开门见山阐明来意:“贵妃于仙都宫设宴,邀娘子赴会,还请娘子速速梳洗,与奴婢一同入宫。”

师暄妍立时心神凛然,郑贵妃是襄王母亲,无端端她怎会突然做主相邀?

郑贵妃如今执掌凤印,除却不是皇后头衔,实则也不过蒙了一层薄纱而已,师暄妍不得违背贵妃懿旨,福了福身:“内贵人少待,暄妍今日衣冠不整,待梳洗更衣之后,即刻便同内贵人前往。”

这师二娘子,倒是比那婆子知情识趣些,不愧是齐宣大长公主看中之人,静严微微颔首,便示意一应人等退出小院稍后。

师暄妍的衣橱里多是素色纱衫,她被软禁在君子小筑已多日不得出了,在小院中并不感到如何寒凉,但刚下了一场雨,外边却是寒天冻地,师暄妍只得挑了一身偏厚的雪里金遍地锦榴花纹小袄,下着玉兰、萱草黄二色垂绦裙,发髻微斜,用一只垂珠金环束住,只垂下两股青丝披落肩上,打扮既不内敛,也不张扬。

静严入宫多年,于禁中见过百样女人,但师暄妍出现,仍是教她眼前一亮,这满园苍绿,也似被那少女盈盈一笑染得姹紫嫣红。

蝉鬓伴随其后,以伺候娘子为名,跟着来到静严面前。

静严并未多看,邀师暄妍登车之后,这驾装饰华贵的马车徐徐行驶起来,往宫门而去。

蝉鬓心下还有几分紧张,虽然她是侯府里出了名的稳重,但毕竟未曾进到过禁中,曾听说那郑贵妃又是极其不好相与之人,一路上拘谨地攥着手心,早已是湿漉漉的晕出了汗渍。

可反观师暄妍,却是一派水静流深,这副气度姿态,让蝉鬓也心服口服。

她哪里知晓,师暄妍是个不怕死的,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畏,连后事都安顿好了,还有何可惧?

连太子她都敢指着鼻子痛骂,更遑论是见贵妃了,便是圣人亲临,师暄妍又岂有畏怕之意。

静严也一路留意师家娘子的举止,她此来,也是为娘娘亲自观察师暄妍,能否入襄王府邸为妾。

上次众芳园一叙之后,齐宣大长公主再不提此事,并非是对师暄妍有了不满,而是洛家出了洛神瑛这等不孝之徒,齐宣大长公主暂无暇处置其他,先将洛神瑛押回河东发落了。

这一路行来,途径长安最繁华热闹的街衢,师二娘子目不斜视,无论车停车往,她都譬若一根针,稳当地扎在那儿,这正是禁中女眷的素养,在师二娘子身上体现得是淋漓尽致。

因此静严看横竖看,这师二娘子都堪为襄王侧妃。身子弱些也无妨,侧妃总是不该在正室入门之前就怀上子嗣的,迟上几年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