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十年以前,萧衍对当皇帝还是很有兴趣的,但如今他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骤然上位,依他的心思,必要对朝廷清洗一番,到时必然又是一波动荡,实在没有信心在陛下那诡异的谋划中独善其身。
最重要的是,面前这几位,都不是向着他的——他一旦上位,这几位的朝廷地位,必然是保不住的。
“那个,依我之见……”谢澜小声道,“不如,便先撑着,将家中机灵的子嗣,送到陛下麾下,若有能力,将来怎么也会有个富贵,我看陛下这心思,怕是,很难阻止。”
其实管中窥豹,跟随陛下那么久了,他们已经差不多明白,陛下想要处理的,就是九品中正制,但这制度是南朝根基,难以触动,所以陛下才想重开疆土。
他们其实可以理解,毕竟做为顶级世家,他们已经看明白,九品中正制并不能真的让家族长长久久,毕竟南国易主极快,几乎每次换皇帝,就会把顶级世家处理掉几十个,相比之下,两汉时稳定的局面,都是这些家族们喜欢的局面。
几人都明白这一点,他们便商量,这一商量,便是倒了天黑。
最后好说歹说,他们说服了萧衍先坚持在尚书令这个国相之位,然后将家产、族人迁到襄阳,他们这些主事人先在朝廷里抗着,等陛下真的起事时,便在第一时间,带兵归顺。
商量好后,几位家主纷纷离开,萧衍和谢澜坐在殿中,相对无言。
谢澜认真地给萧衍倒一杯茶,叹息道:“尚书,您就真的不想上位么,你应该知道,陛下给你的诏书,绝对是认真的。”
“不想!”萧衍果断道,他完全没有兴趣跳这个火坑,说到这,他有些无奈地按住桌角,“你不知道,我认识他,已经有十六年了,当年在南徐州,便已经见识了他是什么能为……”
那时,他意气风发,以为将成新帝的心腹,去抓一个小小的宗王回都城当傀儡。
然后,便是大败特败,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之后,看他如未卜先知般,从北朝手中弄来襄阳,又借萧宝卷的乱来,乘机夺得皇位,南国也在他的治理下,变得安稳富足,这样的能力,他自问就算上位,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如今南方奴变,剿之不尽,灭之又起,源头也是南方熬糖之业,他相信,要解决这东西,镇压是最错的解决之道,最后还是要陛下亲自来解决。
如果换他萧衍来看,最好的办法便是将糖与盐铁一般,由朝廷来处理。
但他觉得陛下肯定还有后手,如果自己在丞相之位,还处理不好此事,那当上皇帝,依然处理不好此事,如此,必然会对他的威望成为造成巨大伤害。
这也是他犹豫不定的原因。
谢澜不由地笑道:“既然尚书无法决断,不如听听你家宗亲的意思?”
萧衍不由白了他一眼,他的弟弟们,虽然有那么一两个厉害的,但大部分都是酒囊饭袋,真听他们的,自己才是要掉进沟里……罢了,罢了,还是先继续蛰伏,以待时机。
等等,如果要以退为进的话,不如退得更远些?
……
于是,南国那边很快传来萧衍怨气冲天的回信,说他把谢国舅升为大司徒了,以后国事要多依仗谢司徒,我准备请辞,来襄阳投奔于君刺史……
这操作可瞬间把萧君泽给整不会了。
他家舅舅体弱多病,平时处理些大事还能算运动一下,要是以萧衍那种五更起三更睡的工作量,怕是要不了一年半载就得猝死,再说了,萧衍不干了,他到哪里去找这样能维护南国安宁的人物,给襄阳产业提供市场啊?
于是他立即让鸽子连送了十二封短信,求萧尚书冷静,语气里也没有了先前的桀骜不驯,软言软语,表示你放心,交广那边的事情,我立刻给你解决,绝对不让你为难!你先当着尚书令,等回头,到起事之时,我麾下肯定有你的位置!
萧衍犹自不满足,立刻来信问,他的位置能排在崔曜之前么?
平时都是崔曜帮着收放鸽子,萧君泽看到这些蝇头小字时,不由抬头,看了一眼崔曜。
将来的崔丞相平静地回望,面带微笑。
萧君泽轻咳一声:“阿曜莫要多想,反正这老头都五十多岁了,没几年活头,不一定能等到我等拿下南国那日呢,你放心,文臣以你为首,此事无可争议。”
崔曜满意极了,收走了回信,在看到主公的信上写给萧衍说“文臣资历,以你为首,断无争议。”也没有了好胜之心。
主公说得对,一个老头罢了,能活几年? 萧君泽思考许久,又提笔写信给卫瑰,等一段时间,会给他们提供几门铜炮,用来攻打坞堡,会十分便利,到时,交广之地的世族,必会再度依附朝廷,你与他们对持住,不要抢功,让此地局势稳定即可,静待时机。
写完这信,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卫瑰收到这信,一定会十分为难,这可能超出他的能力了。
但是,没有办法啊,谁让你的重要程度,远比不上萧衍呢……
三狗正在一边安静地描字,听到爹爹叹息,不由抬头,疑惑问道:“爹爹为何叹息?”
萧君泽无奈道:“狗狗啊,这家业大了,这水端不平啊!你以后开后宫可要谨慎,切记量力而为。”
三狗不懂什么是后宫,但看爹爹这么苦恼,便体贴地跑过去,亲亲爹爹:“爹爹最厉害了,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这是娘亲说的。”
萧君泽揉了揉儿子的脸:“别听他胡说。”
啧,说话倒是好听。
……
七月,南国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北魏倒是有了新消息。
洛阳的四万大军,由元徽带三万西出,前去青州平叛,被一名叫斛斯椿的六镇镇将看出洛阳空虚之相,于是果断带兵马突袭洛阳。
一时间,洛阳上下震动,元悦惊恐地带着小皇帝与部分臣子逃往潼关,将洛阳百姓弃之不顾。
斛斯椿将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洛阳劫掠一番后,也不留恋,果断拔军退走,让急忙回军的元徽扑了个空。
不过五年时光,这已经是洛阳第三次失陷了。
至此,天下哗然,元魏宗室最后的威望已经全然褪去,一时间,各地叛军纷纷找寻元魏宗王,将其立为皇帝,一个北魏朝廷,短短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就已经有了七个皇帝。
当然,洛阳的小皇帝是元恪唯一的儿子,是无可争议的正统,天下人心,还向着洛阳朝廷。
可在回归洛阳时,小皇帝似乎受不了这么多次的惊吓与奔波,在逃离洛阳的途中,便生了病,还未回到洛阳,便病故了。
有流言说是元悦故意不给医药,任小皇帝病死,元悦极为否认,但流言依然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