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血红。
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他哆嗦着蜷缩成一团,又忍不住贴地翻滚,仿佛被活生生剥了皮放在火上烤的虾,在痉挛着徒劳挣扎。
……
疼痛最终消失的时候,他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涕泗横流,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被冷汗浸透。
散落的长发黏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喉咙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喘息,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不知愁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怜悯地微笑道:“好可怜啊。感觉怎么样?现在愿意说了么?”
沈妄生的呼吸微弱而艰难,目光涣散,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愁也不催促,自顾自道:“真是奇怪,那两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愿意为了他们做到这种程度。你图什么呢?”
“不会就因为他们照顾了你几天,给你做了几顿饭吧?”
……图什么呢?
沈妄生想起小时候那无数个独自坐在悬崖上,看着别的孩子拉着父母的手归家的傍晚。
飞鸟扑簌簌地掠过橙红色的天际,飞过他的眼眸深处,最后落在一片绚烂的白蝴蝶花丛中。
有两个人影在花丛后面,温柔地叫他回家吃饭。
那里有夕阳一样温暖的灯光,有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还有甜甜的野姜花的香味。
有一个字像烙铁一样滚烫,说出来会烫坏舌尖。
……他曾短暂地拥有一个家。
然后又失去了它。
沈妄生闭上眼,湿漉漉的睫毛上有泪珠无声滚落。
为什么要哭啊,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哭了。
哪怕是被仇家抓住的那一次,他被卸了两条胳膊,都能用嘴生生撕咬掉旁边人的耳朵。他随后就被一群人殴打得昏死过去,即使这样也没有掉过泪。
他从来不哭,因为没人会听见。
可不过短短的几个月,他却变得这么软弱了。
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感到痛的时候,居然忍不住掉眼泪。
沈妄生在心里想,他其实并不在乎那几座城的人。
……他只在乎他死去的伯父伯母,他死去的那个家。
可是他们在乎。
而他们死了。
“……他们给我的东西,我丢了。”
沈妄生嗓音嘶哑,“……你杀了我吧。”
“哎呀,怎么哭了?” 不知愁伸手去擦他的眼泪,用一种仿佛在哄小孩的温柔语气道,“好像我欺负你一样。真是个孩子。”
他从胸前的银链上取下了那枚镂空银白骰子,轻抛两下,铃铛声在沈妄生耳边叮当作响。
“这样好不好,我们玩个游戏。”
沈妄生看着那只骰子,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我扔骰子,你来猜猜会扔出几。”不知愁笑眯眯道,“猜对了呢我让你活,猜错了,就让你死。”
沈妄生闭上眼,轻轻地笑起来。
他说:“四。”
叮当一声,骰子滚落在地上。
不知愁笑道:“猜对了。”
“那我们再来——这次你猜是几?”
沈妄生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睁:“四。”
又是叮当一声。
“哎呀,又猜对了,真厉害。”
……
沈妄生终于明白,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解脱,可这不过是不知愁的又一个恶劣的游戏。
他一贯是这样践踏别人——践踏他们的生命,践踏他们的尊严。
沈妄生心中怒火沸腾,盯着不知愁一字一顿道:“不知愁,你会下地狱的。”
“下地狱?”不知愁忽然笑出了声,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
“你以为这里是人间吗?”
他伸出手,轻佻地拍了拍沈妄生的脸,“这里就是地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