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泰一笑,“难道还不曾听过人走茶凉的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现与你说如今得天子重用的司指挥使,司桓肃,出身系司家嫡系一脉,这人在十四岁之年,做过一件轰动中州的事。”
顾运好奇忙问:“什么事?”
顾泰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淡淡开口:“弑父。”
顾运啊地惊了一下,半晌,只问:“是有什么缘故?”
顾泰却瞥她几眼,道:“你倒是不害怕?”
顾运明白顾泰说得害怕二字指的什么意思,那并不是它本意上的心灵上的吓到。
弑父的重点,并不在那个弑,而在父。
以时下普世价值观来看,一个人倘敢弑父杀母,不啻与挑战宗族礼法,违背天理伦常,乃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在世人眼里,此子天诛地灭不为过。
顾运先不论杀人这件事情本身,只说因为她自己两世的经历,注定心里不会认同那一套极端的君臣父子论,不止这个,有很多观念上的东西,她从不跟别人轻易讨论。
顾泰这么问,她便说:“我的不害怕,是因着我不认识他,亦也不知他为何弑父,故而不敢轻易出言评判。若他是无故滥杀弑杀的杀人狂魔,料想此时就不该还活生生站着,且走到这个位置,任由我们讨论了。那譬如他杀人是为着报仇,再或别的什么,那就是为着他自己,我也不评判,就更加谈不上害怕了。”
顾泰也全然明白顾运说话里的意思。
她并不在意弑父里的父字,重点在弑。
“阿姐继续说这个人吧。”
第二十六章
“当年往事说起细节来外人并不知晓,只有个大概,只有一件事是确认了的,便是,司桓肃之父先杀了其母。
司桓肃母亲生产那日,他父冲进产房,将那刚出生的婴孩活活掐死,产妇产下子嗣已是元气大伤,亲眼见此情景,大惊大厥之下,一口气没提上来,猝死了。那日事后,那间产房所有人都被发卖,对外只说人夫人难产而亡,直至司桓肃得稳此噩耗,从亲戚府中赶回,事情真相早已经被掩埋,这处处破绽的事情,当时司府中无一人站出来出来主持公道,只开始准备丧事,司桓肃万分不肯相信。
不知道当时尚且年少的人费了多少的功夫,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将那些发卖得了无踪迹的人一一找了回来,索问每个人的口供,终于得知真相后,几乎要发狂,
在他母亲停灵的最后那一日,司桓肃在他母亲灵前,提刀砍杀了他的父亲,终究是用猩红的血,慰了他母亲的灵魂。
这事当年在平州闹得极大,司家宗族陈情意欲处置死司桓肃,案子已经呈送到京城,圣上查明因果缘由后保下司桓肃,斥了司家一族,就此将人留在了太子身边,更金口玉言发下话来,从此之后,此事谁都不许再提起。”
顾运听完心头震颤不已,不知原来现在这位权柄在握不可一世的天子近臣,身上竟发生过如此的悲惨过往。
顾泰继续说:“司桓肃在圣上身边长起来,圣上一路培养,将他扶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天子手中一柄利刃,是一条恶犬,手段了得,冷厉无情,多少士族人背后骂司桓肃是身体被附恶鬼的邪灵。”
顾运实是个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的人,司桓肃的这些过往吓不住她,在某些封建礼教的拥趸的眼中,弑父这一行为是对‘至高无上’父权的一种挑衅,是万万无法容忍的,所以他们不谈任何原因,力求将人绞杀,结果不仅不成,这人现反站在高处,权势加深,怎么不令他们害怕。
一面厌恶,一面诋毁。
顾运想了想,问:“司桓肃可是已经跟中州司家决裂了?”
顾泰应:“自然是。司氏嫡支主脉算是废了,倒有几房旁支还好些,当初的成王妃,太子生母,就是分支出身,包括我们祖母,也是另一分支的,府上都有出士之人,不过这几年皆不在高位,并无才名显赫出众的子弟。”
顾泰还告诉她,一个世家大族的发展,并不总是处在高位,若落在低谷,就当蛰伏,耐心培养后辈,自然会有起复的时候。
这就是根基和底蕴。
还有一个问题,顾运想知道很久了,借着这会儿问了出来“阿姐,按辈分来算,那司桓肃在祖母那里,到底是什么辈的?关系怎么论?祖母不曾与我说过。”
顾泰看她一眼,方慢慢开口,“若无算错,理应是祖母的重侄孙。”
顾运险些噗出一口茶,没忍住乐了,“了不得,这么说,他原该叫我一声姑姑了!” 顾泰敲了一下顾运脑门,“来日再见着了,还敢这样说,我就算你大胆。”
顾运仗着当事人又听不见,就耍嘴皮子,哼道:“他要是讲理之人,见了面,论了辈分,非要叫,我岂有不答应的,我不止敢答应,我还要给他封一份见面礼呢!”
“果真吾妹,好勇之女。为姐替你将这番话记住了,日后若得机会,不妨与人分说一回,使他来认下你这个小姑姑,看能得一份什么样的礼回去。”
顾运自己想着都把自己逗得不行,抱着枕头外倒在歇息的长榻上,止不住闷笑:“姐姐饶我罢,再不敢贫嘴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福分,认那么大一位大侄子。”
“好了,顽一会儿就够了,再淘气,这些且要讲到什么时候去。”
学习上顾运态度一张端正,立马不皮了,坐正身体,顾泰顺道将包括祖母娘家,太子母家两重要的司家分支以及与太子的关系带过讲了讲。
就马上进入了第二阶段——梧州的局势
梧州位置特殊,与最靠北的襄州接壤,此二地早已经成为天子心中的一根刺,不拔除不足以心安。襄州暂且动不了,梧州,这两年,天子已经频频采取动作。
司桓肃就是圣上挥出来的一把剑,放出来的一条烈性犬。
“所以阿拙,我要告诉你的第一条,切勿与司桓肃走近,避免沦为士家之族的众矢之的。这也是祖母先前从不提这门亲的原因。我们顾家的处世准则是不站队,远离争端。”
顾运思索沉吟起来。
半晌她说:“阿姐,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我们家,是不是已经淌进这趟浑水里了。”
顾泰长叹一口气。
心说是,从大伯父被调梧州任职起始,他们家就一脚踏了进来。
不用她说,顾运也知道,顾家似乎成了一种博弈品。
成了梧州势力代表姚州牧和天子犬牙司桓肃之间拉扯的工具。
这太危险了。
顾运越发往深里想,背后的冷汗都要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