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人,也已是死了不少。
吴山樵看到一具孩子的尸体在院子里腐烂着,蝇子嗡嗡地飞,那破了的尸体,流淌着的液体,令人作呕。
一些老人承受不住,在病来时,直接上吊自己自杀了。
可夏日自杀,挂不住的。
当尸体在暑热之下腐烂膨胀之后,会从绳子上掉下来的,尤其是一些肉会慢慢烂掉,何况还有一群苍蝇扰动……
吴山樵有些疲倦,自进入疫区以来,已将忙碌了一个多月,先是在延平府收治了二百余疙瘩瘟患者,几经尝试,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方子,并确定了用药标准。
疙瘩瘟不同于其他病症,必须用重药,急追,多服,以求救人性命。
对于刚患上疙瘩瘟的病患,则为一服,若是病症严重,则需用三倍剂量,若十二个时辰之后病患没有好转,则需增加至六倍剂量,若好转,则减少一半剂量。
内附汤剂,外辅放血,成功挽救了一百五十余人的性命,虽然还是有三十多人丧生,但相对于最初的死亡率而言,已有了极大改善。
随着服药方法与标准的确定,加上药物的源源补充,王昌、吴山樵等人终于控制住了疙瘩瘟的蔓延,给了三府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但想要彻底结束鼠-疫,还需要等待,等待冬天来临。在天气冷了之后,许多疫灾就会自然而然的消失。
但吴山樵不想单纯的等待,而是带人深入到麦溪镇,深入到黄土关,到疫灾的起点去查探,希望可以通过石灰、硫磺等消杀,尽早恢复一个容得下百姓生存的环境,让游离失所的百姓尽早返回家乡,减少布政使司与朝廷的压力。
若医者都不敢深入疫区,不敢生活在存在鼠-疫的地方,不能证明家已是安全的,那些百姓是不会回家的。
可流民在外,很容易出现问题,一旦出现其他的疫灾,事态将会更为麻烦。
麻烦!
郁新遇到的麻烦,远比吴山樵等人遇到的麻烦更为麻烦,福建的病症,也和疙瘩瘟一样,又肿,又大!
第一千零九章 福建王
建宁府,建安。
王仲和端着茶碗,阴沉着脸色看着建安知府许音,声色俱厉地说:“郁新已成为福建巡抚,掌控三司,现如今虽没有发作,但屠刀已然举起,诸位想要自保,恐怕是不可能了。”
许音脸色惨淡,颓然地坐在椅子里:“我们当真要与朝廷对抗到底吗?”
王仲和放下茶碗,目光扫过众人:“福建历来贫顿,不受朝廷重视,就那点微薄俸禄,如何能养得住诸位?虽说建文皇帝革制,增加了俸禄,可那又如何?我们为官一方,可不是为了拿那点俸禄养家糊口,而是享受荣华富贵的!美人如玉在怀,美酒佳肴在侧时,诸位可畏惧过今日?”
许音目光躲闪,不敢直视王仲和。
福建行都指挥史郭青冷哼一声:“朝廷这些年就没有把福建放在心上,京师那群兵,先享受了新军之策,他们是天子近卫,拱卫京师,老子认了。随后是北平,他们需要守护北部,抵抗鞑靼,威慑朵颜,老子也认了!凭什么山东都司先享受新军之策?凭什么广西先享受新军之策,还有山西,陕西!”
“福建的兵就不是朝廷的兵了吗?就不是爹娘生养的吗?为了抵抗倭寇,为了保护东南沿海,福建的军士难道没有浴血奋战,没有功劳?不过是五军都督府偏心,不过是皇帝偏心罢了,不将我们行都司放在眼里,那还保他作甚!”
都指挥史齐东一脸愤怒,附和:“没错,朝廷说一套做一套,愣是拖了七年,七年啊,那些大爷军享受了七年的新军之策,而我们呢?什么都没有!军士们早就不满,谁都想找皇上讨个说法!去年上书抗议,可朝廷怎么说,十年之内全面覆盖新军之策,呵,十年啊!你们谁能等十年?!”
许音摇头。
福建对朝廷最不满意的就是都指挥史司与行都指挥史司,与其下的各卫所军士。
新军之策待遇非比寻常,不仅军士享受良好待遇,就是战死了,也不用担心孩子成长所需。可问题是,朝廷新军之策是缓慢推进的,不是一口气普及全部卫所的。
七年!
福建军士等了七年时间,依旧没有半点音讯与希望。现在朝廷说还需要十年,十年之后,多少军士都过了五十,通不过体能等考核,就会被迫离开卫所,而这些离开的军士,是沐浴不了新军之策的任何荣光。
都是军士,都为大明征战,都是戍守一方,为何自己就不能享受新军之策,朝廷也太欺负人了!
不满在一日一日增加,当这些不满的情绪不断传染,不断累积,情绪就主导了行动与思维。
王仲和看到了这一点,也看到了解决之道。
既然朝廷给不了这些军士新军之策,给不了军士待遇,那如果自己能给他们,他们效忠的岂不是自己?
一旦控制了福建行都司与都司两大衙署,就等于直接掌控了福建的军权,加上王仲和本身就是布政使,掌控民政,只要拉下按察使司,就能成为福建事实上的“巡抚”!
王仲和做到了,依靠着泉州港、太平港,通过请客吃饭、送钱送女人、结成姻亲、结成同盟等,短短六年时间,成为了福建王。
当三司成为铁板一块的时候,安全局想要调查也调查不出来多少东西,这就导致一切看似没有什么风波,实际上早已是暗潮涌动。
可再是铁板一块,当危机来临时,众人依旧慌了手脚。
王仲和沉得住气,但地方知府、同知与知县等这些人,却未必能沉得住,郭青与齐东可以沉得住气,但其手下的指挥史、千户未必沉得住气。
郁新是福建巡抚,是受皇上的旨意而来,手中握着三司权利,他如果要闹出点风浪出来,一个不慎,可能就会满盘皆输。 王仲和看着众人,有人坚决,是因为毫无退路可言,有人犹豫,是因为还心存侥幸,有人退缩,是因为他们畏惧朝廷。
但,无论如何,没有退路可言。
啪!
王仲和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喊道:“诸位,建文皇帝治贪虽不如洪武年间,动辄举起屠刀。然他也是容不得任何贪污的,一旦事发,我等没有了性命,你等谁能逃脱朝廷惩治?真以为脱下官服官帽就了结了吗?不,等待你们的还有漫漫无期的囚牢!”
“成为囚徒,能不能活到刑期结束尚不可知,但你们的家人呢?没了你们的钱财,没了你们的供养,你们的妻儿将会是什么境地?我奉劝那些心有侥幸的人,手沾染了泥巴可以洗干净,但沾染了贪,可洗不干净!为你们的家人想想,若有人想要效忠朝廷,唯朝廷马首是瞻,现在就可以离开府衙,去找郁新!”
无人说话。
王仲和权威很重,又有都司站队,谁敢与其直接撕破脸?
眼见众人没任何动静,王仲和缓和了语气:“就目前掌握的消息,郁新任职巡抚而来,直接原因是因为鼠-疫而非是发现了什么,再者,这些年来,我们做事不敢说滴水不漏,但也可以说是破绽极少!只要我们齐心,郁新根本就掌握不了证据,没有任何证据,想要动我们不太可能。诸位,不能因为大海起了风浪就想要跳船,周围可都是海啊!”
齐东没有王仲和如此客气,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怕什么,一个巡抚而已,逼急了老子干掉他,报个意外不就好了?他已经进入福建,还能容得下他翻了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