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音悚然。
这群人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敬畏?
郁新是什么人,那是内阁大臣,福建巡抚,是朝廷一等一的大臣,天子近臣,他若是出意外折在福建,朱允炆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候朝廷发大军讨伐,又该如何应对?
京军现在可是虎狼之师,在昌都剌打败了帖木儿的精锐骑兵,听闻这些军士在受封回归之后,立即投入了高强度的训练,丝毫没有成为兵油子,也没有骄横跋扈。
有理由相信,京军始终在精神、意志与身体上处在高度备战状态,一旦地方有警训,朱允炆未必不会派出这一批军队,一旦京军介入,那福建发牢骚的军士谁还敢反抗?
军士不满,也只是不满,你让他们提着脑袋和朝廷直接作对,与京军正面交锋,拿着老式的火铳,冰冷的刀剑和全火器装备的京军打架,他们的不满对象恐怕会转移到都指挥史、指挥史身上!
不满只是情绪问题,对抗朝廷可就是性命问题。谁会因为情绪丢了脑袋?
许音不想跟了,郁新来这里的直接原因是鼠-疫不假,但郁新有腿有脚,他是会走路,会查访民情,会深入民间的,这不是,他进入福建这么久,明知道王仲和、郭青、齐东都在建安,偏偏就是没来建安,只是发了一封文书,命令郭青、齐东控制好要道,不准疫灾里的百姓离开疫区,甚至提都没提王仲和一句,而这就是一种无声的下马威,是一种无声的施压。
郁新可以不理王仲和,但王仲和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不理郁新,作为朝廷委派的福建巡抚,王仲和等人理应第一时间去迎见,去行礼,去表态,可王仲和却以建宁府疫灾严重为由,坐镇建安不走,远远地看着在延平府的郁新。
许音知道王仲和的实力深不可测,知道他盘根错节的势力更是掌控着整个福建,可问题是,朝廷要解决王仲和,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要解决他们的势力,也是一句话的事,真的有难度吗?
朝廷的力量,可不是谁都可以承受得住的。
但直接与他们作对,又是不智的,许音嘴里答应着,但心中已有了主意。
王仲和自认为掌握了局面,在众人离开之后,对郭青、齐东安排说:“我们不能一直留在建安,郁新毕竟是巡抚,眼下疫灾也初步得到了控制,再拖着不去见郁新,恐怕说不过去。”
齐东皱眉:“郁新身边可是有水师、安全局的人,我们想要动他可不容易,可他想要动我们,就太容易了。去找他,无异于羊入虎口,不妨就在这里,我调动卫所军士,控制住建安,若他真想对我们动手,就让他插翅难逃!”
郭青摇头,面色冰冷:“如果郁新一直都不来建安,难道我们还要等下去?郁新真想动我们,也绝对不会毫无证据,他才来福建多久,能找到什么证据,不需要怕他。真担心的话,就带上几百军士,暗藏于外!”
王仲和绝不允许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侥幸之上,重重点头:“就按此策行事,让军士进入九峰山,只要有异动,就让其杀出。真要逼我们反了,那就反出福建,杀到海上去!大海之大,还不任由我们逍遥?”
齐东与郭青笑了,多年积累的财富足够挥霍几辈子了,带家人进入大海,确实是绝妙的退路。要知道水师动用了庞大的力量,追寻了几年都没找到陈祖义,自己跑路,水师也未必会找得到!
第一千零一十章 郁巡抚暗访
郁新在延平府南平县?
不,郁新早在十日之前就已经进入了建宁府境内,只不过盘查人员被安全局所控制,并没有传讯出去罢了。
郁新没有直接前往建宁府的府治建安城,而是带林旭等人前往了建阳。
建阳是大明造纸、印刷中心,这里的纸张不仅直供皇宫大内,还供着朝廷六部等衙署,更在民间占据着重要地位,是南京、苏杭等地外的重要文化中心。
建阳造纸、印刷发达,是多因素的结果。
首先是自然条件充分,比如建阳北洛里和崇政里生产适宜制造纸张的竹子,造纸业高度发达,而这也就为印刷提供了支持。而在崇泰里,更有一批精良的制墨作坊,可以满足印刷所需各种墨。而在建阳,还生产梨木,这种木料又是雕版的优质板材。
其次是历史原因,别看风云变幻,天下纷乱,但建阳自唐朝后期至明代建文时期,并没有经历过几次战火,太平之地,自是吸纳了大量文人迁居,并兴办教育,带动了印刷、造纸需求。
当然,建阳在洪武年间是不错的,但并不如意,毕竟整天雕版印刷一些《大诰》、《大明律》、四书五经之类的,实在是没多少活力,想搞搞带点颜色的书朝廷又不允许,抓住还可能掉脑袋。
现在好了,朱允炆放松了管制,一些有点点露骨的书也可以刊行,加上接连几年的文教,大扫盲的推动,社学的兴办,让民间对各类书籍的需求急剧增加,这才有了建阳繁荣的景象。
郁新对于建阳的情况很是满意,这里虽然被鼠-疫冲击,但建阳知府卢俊生是一个颇有能力的人,第一时间派人封锁了各处进入建阳的要道,并安排里长、衙役昼夜巡视,成功将鼠-疫阻击在外面,保护了建阳近十万百姓。
郁新并没有亮明身份,而是让安全局开路,进入了建阳城。
几乎每一条街上,都有书坊,什么勤有堂、尊德书堂、敬善书堂、进德斋、归仁斋等等,看似没有多少生意,但他们却都是做大买卖的,只要外地行商来了,开出一笔买卖,就足够养活书坊几个月。 郁新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慎独斋,迈步走了进去。
掌柜熊振业闲着无事,正在书坊里翻阅《洪武英烈传》,正看得津津有味,感觉眼前一暗,抬起头看了看郁新,合上书,笑迎:“难得有客来。”
郁新低头看了看,见是《洪武英烈传》,开口道:“这本书不错啊,记述了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一干开国功勋与无数军士浴血奋战之事,身为后人,蒙其福泽,是应该谨记于心。”
熊振业见郁新也看过《洪武英烈传》,笑意更浓:“是啊,先烈历经千辛万苦,付出无数人的性命,这才打下了大明基业,我们坐享太平日子,是应该感激他们,忘记历史,就是罪人啊。”
郁新拍手:“好一句忘记历史就是罪人!凭着这句话,就当得起老夫一礼。”
说着,郁新作揖。
熊振业连忙还礼:“不敢当,只不过是感慨之言。这位先生有所不知,先烈走去不过数十年,这人间遗忘他们的就有了无数,甚至认为现在的太平日子是应得的,呵,他们也不想想,若不是先烈拼了命打下这江山,他们将会继续被异族奴役,说是人吧,活得没个人样,说是畜生吧,可偏偏口吐人言!”
郁新凝重地点头,若有所问:“有些人忘记了祖辈,忘记了过去的耻辱,他们不配为人!太平日子,是杀出来的,是无数军士守出来的,不是胡虏恩赐来的!可我看这建宁府,似乎隐隐不太平。”
熊振业脸色凛然:“难道说,先生是从外面进入建阳城的不成?”
郁新托词自己是京师来的医者,入建阳府看看情况。
熊振业这才放心下来,见郁新身后的人还有些距离,便压低声音说:“建阳城并无鼠-疫,先生还是早早脱身的好。”
“为何?”
郁新不解。
熊振业哀叹一声:“先生还是莫要多打听。”
郁新没有追问,打探道:“既如此,那就不打听。这书坊还过得去吧?我看街上书坊不少,人却不多,生意可还能做?”
熊振业见是询问书坊,犹如找到了人倾诉,滔滔不绝:“生意还过得去,只不过今年可能不如往年。因为封禁的缘故,许多外地行商进不来,我们的书也出不去,想要缓过气来,至少要明年了。但明年生意却未必好做啊,朝廷收了竹山,想要造纸可要缴纳一笔钱钞,购买砍竹权,而这砍竹权年年涨价,书坊怕也要涨价啊。”
朝廷收了竹山,这事并非虚假,不仅是竹山,但凡是山,是矿,都被朝廷收了。开矿需要先买开采权,这是朝廷从矿山中取利的重要方式,砍竹子,自然也需要砍竹权。
但矿山利润大,朝廷收取的钱多,竹山利润小,又事关造纸与教育大计,朝廷并没有征收多少钱,百亩竹林也就象征性地征收五两钱钞,这对于造纸业来说,完全可以承受,何况砍竹权购买一次最低五年,五年五两,根本就不算什么。
郁新看着熊振业,问:“我听闻朝廷的砍竹权并不贵重啊,一百亩五两钱钞,而且在购买期间,不更改钱钞,不重复、增加增收。”
“啥?一百亩五两钱钞,你开什么玩笑?是一亩五两钱钞!朝廷说不增加,呵,那也只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