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时间,王姬也该醒了,她把炖煮好的甘草姜汁端到小院,刚过了门廊,就听到开门声,抬头便看到只穿着单薄寝衣的王姬正站在门口。
夙游想到她这两日有些受凉咳嗽,急忙上前两步说道:“王姬,清晨露重湿寒,小心着凉了。”
姜洄却没听她的话,一脸急切地问道:“祁桓呢?”
夙游一怔,当即回道:“司卿大人天未亮便已出城了。”
姜洄皱起眉头:“怎么这么早便出门,他都未和我说一声。”
夙游说道:“昨夜祁司卿很晚才回来,王姬已经睡下了,他说王姬夜里有些咳嗽,还嘱咐我煮了甘草姜汤,让王姬晨起喝下。王姬,赶快回屋吧,外面还有些冷呢。”
姜洄有些魂不守舍,被夙游带回了屋内。
夙游将甘草姜汤放在桌上,转身便去取了外衣给姜洄披上。
桌上的汤碗缓缓氤氲着温暖的甜香,姜洄的目光无意识地凝聚于挥散的热气之上,夙游在一旁的念叨她也听得恍恍惚惚。
“夙游,帮我准备马车,我要去烈风营。”姜洄忽然开了口。
夙游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回不过神来,问了一句:“什么?”
“我要去烈风营!”姜洄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决了许多。
夙游微微失神,片刻才道:“可是……王姬如今没有兵权,不能入营……而且……烈风营的人……可能不欢迎王姬……”
夙游说得比较委婉。
这一年多来,高襄王姬恶名昭彰,有辱先父英名,传言烈风营的将士都对她十分失望。而姜洄也许久未见过那些旧部了,双方之间总归是疏远了。
而且当年高襄王出事后,因为徐照叛族,烈风营也被鉴妖司彻查了一番,每个人的来历与经历都被祁桓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虽然查过之后,确认了其余诸人的清白,但这仇怨也是结下了。
烈风营的人既憎恨鉴妖司,又疏远了姜洄,而姜洄不但辱没亡父英名,还与仇人成亲,烈风营对她的态度只怕不会友善。
但姜洄好像已经打定了主意,不顾夙游的劝阻,便起身更衣。
夙游欲言又止,看着姜洄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了,只有叹了口气,转身便要去准备马车。
“等等。”姜洄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夙游以为姜洄改变了主意,松了口气,却又听姜洄说道:“马车太慢了,给我准备雪云驹,我骑马去。”
夙游顿时瞠目结舌。
烈风营驻扎在玉京与丰沮玉门之间的关隘处,是玉京最坚不可摧的屏障。
帝烨在丰沮玉门两次遭困,几乎已被吓出了心病,三年来未再踏过登仙阶一步。
鉴妖司卿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在营中引起多大的波澜,将士们依旧维持着日复一日的操练,和高襄王在世时没有区别。
高襄王的离世,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其沉重的打击,但心中有道之人,并不会轻易被磨难摧折,反而如宝剑一般,千锤百炼而愈见锋芒。
迎接祁桓的是烈风营的校尉,名为秦傕,年近四十,皮肤黝黑,长着一张憨厚无害的脸,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有着二品修为的高手。
三品是一个坎,跨过上三品的异士,但凡愿意,都能裂土封侯,但秦傕却甘心在烈风营当一个校尉,固然是为昔日情谊,也为心中道义。
当年高襄王出事不久,副将徐照通妖卖国,畏罪自杀,太宰蔡雍便以此为借口,让祁桓彻查烈风营,因此无论是祁桓还是烈风营,都对彼此非常熟悉。
秦傕领着下属对祁桓行了礼,神色淡淡说道:“军中将士正在操练,身披甲胄,不宜跪拜,还请大人见谅。” 祁桓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
“本官奉陛下旨意巡营阅兵,还请秦校尉带路。”祁桓说道。
巡营只是一个借口,为的是让祁桓名正言顺接手烈风营。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个来巡营的上峰,但之前派来的人在营中走不了半圈,便都被营中的威压吓得落荒而逃。
这个由中高阶异士组成的军团,是帝国最强的利器,甚至可以说,这三百人便足以横扫人族战场,碾压七十二诸侯国。只是高襄王从不让这股力量用于人族之间的征伐,而烈风营因为力量超然,地位也是超然,听调不听宣,他们会誓死守护玉京的安宁,却不接受旁人的指手画脚。
这把神兵利器,没有人不想握在手中,但过去这么久,有信心将其收服的,也只有苏淮瑛一人。他本也以为志在必得,却没料到被祁桓横插一手,夺走了兵符。
祁桓被赐予了虎符,代表了帝烨对他的信任。但要真正得到烈风营的认可,还需要通过此次巡营,得到三百将士的认可。
烈风营中一片森然,这座军营横亘于丰沮玉门和玉京之间,在关隘处竖起最坚不可摧的一道屏障,任何试图越过关隘潜入玉京的妖族都逃不过这座军营的感知。
而今日的军营沉默得异常,就连鸟雀不敢振翅。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异常的平静,营前士兵生出警惕,列阵布防,只见视野尽头扬起一道烟尘,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袭红衣凌于白马之上,风驰电掣,转眼间便来到了营前。
“此乃烈风营,任何人不得靠近!”营前守卫士兵齐声厉喝,气势逼人。
姜洄勒停了雪云驹,气息未平,低头看到营前之人,不由笑道:“冯叔叔,程大哥,是我啊!”
两位负责守卫的将士都是中三品的异士,眼力敏锐,远远就看到了马上之人的面容,哪里还不知道来者的身份。
冯志绷着黢黑的脸,神情肃然,不怒自威,沉声道:“拜见高襄王姬,王姬虽身份尊贵,但军营不是外人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程锦年瞟了冯志一眼,又看向马上的姜洄,心中暗自叹息,亦低沉了声音劝道:“王姬请回吧。”
姜洄怔怔地看着两人。
在她的记忆里,眼前的将士都是她最熟悉的亲人朋友,不久之前她还跟着他们一同进京,一路欢声笑语。冯志加入烈风营已有十三年,是看着姜洄长大的,而程锦年比姜洄大了八岁,入营时间虽短,两人却也情同兄妹。
然而现在他们看起来都十分冷漠,好像不认识她了一样。
姜洄这才意识到,夙游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一年多来有意的疏远,刻意地自毁名声,或许已经让这些父亲的旧部对她彻底失望了。
“冯叔叔……”姜洄翻身下了马,走到两人面前,“我……”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又应不应该解释,这些疏远都只是伪装,她只是想自保,同时让烈风营不必陷入玉京的内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