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此生无拘
命运的湖水并非清澈见底。在涟漪随着时间平息后,最初投入水中的石子是何状已无人知晓。
——十九年前,羊都酷暑。
八岁的纪寒结束了自己的词汇课,他在老师的测验中拿到了满分。
男孩走到窗前,打开一点点窗户,热风扑地一下灌进来打到他脸上,那种闷意如同一层塑料蒙在鼻子上,令人窒息。纪寒做了个深呼吸,听着被日头也晒蔫了没什么精神的蝉鸣,皱了皱眉。
一会儿将有台风登陆。
“儿子,小孟和小宋来了——”
“马上。”
纪寒关好窗,换了一身衣服。
他搬到这已经小半年了。看起来家里终于稳定了下来,准备就在这定居。宋景行和孟道生是他这边交到的年纪相仿的朋友,几个人偶尔会凑到一起玩。暑期快要结束,听说这是纪寒第一次遇上台风后,孟道生就借了宋景行的望远镜,说要带纪寒“长长见识”。
孟家多有钱啊,孟道生自己怎么可能没有望远镜。就是他人太皮,叁天不骂上房揭瓦,自己作自己承担后果倒好,要是用自己的望远镜被家里发现他带着纪寒宋景行一起疯,免不了被自己爷爷臭骂一顿。
纪家父母为了弥补以往的忽视对纪寒造成的创伤,乐于为叁个孩童提供这么一个满足孩子好奇心的场所。而宋景行——他在本次“探险活动”中的角色卡是“担心他们受伤所以跟来保护他们的大哥哥”。至于这位总是被责任感操控的男孩心里有没有一丝符合他年纪的期待与兴奋,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打伞有什么用?穿雨衣才行,我带了!”孟道生提了提自己的包,“撑伞小心变成被风吹走的蒲公英种子,哈哈哈哈。”
“孟道生,你确定要在楼顶吗?”宋景行微微皱眉,“在室内更安全。”
“切!那有什么意思!”孟道生满不在乎,“还能出人命不成?”
“......理论上不会。”纪寒冷静分析,“风力不高,有不对可以及时撤回来。”
年少老成的宋景行微微叹气:“我会盯着你们的。让你们走的时候不要倔在那。”
孟道生手上摆弄望远镜的动作不停:“我听我妈说你长大想当军人啊?你现在就有这派头了。”
“是有这个想法。”
纪寒也看了宋景行一眼:“会很辛苦。”
“我知道。”
其实家里人并不是很支持宋景行的想法,宋家父母都希望宋景行未来能在他们两个的领域继续发展下去,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而且军队实在太苦,日晒雨淋,说实话,做父母的心里也舍不得。
几个人越聊越远,边说话边往纪寒家楼顶搬东西。随着天阴下来,叁个孩子身上已经完全汗湿。
“有风。”纪寒看了眼天边。
“热死了!”孟道生擦了擦自己身上的雨和汗,忽然一打响指,“要不要去吃冰淇淋?”
“现在?”宋景行对他的想一出是一出的跳脱很诧异,“台风快来了,别乱跑更好。”
纪寒也不赞同:“走动起来更热。”
“好吧,之前路过的时候看到附近阿公冰柜里有包橘色的‘七个小矮人’,据说是五种不同口味。”孟道生耸肩,“我还想趁着机会偷偷摸摸尝尝呢,你们不想?你俩家里人难道不觉得那些是地沟水做的,不准你们吃吗?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
另外二人都沉默下来。的确如此。他们心里都被孟道生这番话撬动了一下,那一点点“自由”的光跃动了几瞬。 一道闪电在天空开裂,随后雷声轰鸣,孩子们的动摇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落下的豆大雨点。
“扑街!搞咩啊!”孟道生气急败坏,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这么大雨!”
“回去!”宋景行把他俩往里推,自己去把望远镜拿了回来,“其他不重要,先别管!关门!”
叁人狼狈地回到楼梯上,风在窗外呼啸,天闷热得快要喘不过气,宋景行捏着湿漉漉的领口抖了抖,水珠从他的头发上滴落下来,他忽然从楼梯道的窗户看到一个抱着个叁四岁小姑娘的女人正冒着雨往小区外面去。
马上要下雨了,这出门是做什么?
孟道生和纪寒也注意到了。孟道生一拍扶手:“跟上去!说不定是非法交易——”
纪寒无语,很是懊悔:“我算是发现了,你想法压根不靠谱。”
“万一呢?”孟道生坚持,“看不了台风,这也算是冒险!很酷好吧!”
宋景行摇摇头:“这是别人的隐私。”
“那就当去吃冰淇淋顺路看看她要做什么呗。”孟道生笑了,“一箭双雕!”
“......怎么还提这茬。”
那个下午他们最终没有做任何冒险。只是很平常地擦干了身上,换了干燥的衣服,在空调房里吃着酸梅汤和绿豆沙下飞行棋。如果他们那时候出门,会看见妇人怀里不正常地熟睡着的女童被放在了栅栏附近,随后被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带走。
蚊子躲进树中,鸟落到檐下,池边的乌龟缩进壳里。所有生物都在躲避这场比预想中更猛烈的台风,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女孩的命运是如何迎来了转折点。
暴雨冲刷走了一切痕迹。但留下了一些......它来过的证据和给未来的伏笔。
“......被拐走?”宋景行听到母亲在说什么后,有些难以置信,“我们小区吗?”
“是啊,这几年,这些事真的多。”宋父摇摇头,“前阵子还办了个类似的案子,我提过的,就是按规定没和你们说得太详细。那个做妈妈的哭得......唉。失去孩子,切肤之痛!”
这些话像是一颗种子埋进了宋景行心里,数个月后,当他机缘巧合耳闻、目睹因犯罪真真切切造成的罪恶后,他想:如果想要切实地保护些什么,也许......他可以选择成为一名警察。
再后来,机缘巧合。多年后的酷暑,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到某座山脚下。宋景行摘下头盔,抹了抹汗涔涔的头发,抬眼向山顶望去。
有个小女孩,正屏气凝神,盯着村口大树上一只鸟儿,试图从与自己同名的小生灵身上看出自己的命运。那只鸟类浑身都是黑色的羽毛,但缺乏知识的年幼孩童并没有意识到,鸟儿腹部那一抹白色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乌鸦,那是一只喜鹊。
她抓着它掉下来的瞬间,从手心展翅飞远的鸟儿露出半截洁白的羽翼,如果树下的二人那时候有心思去看的话,就能发现在广阔的天穹之下,鸟儿的躯体其实并非在树荫下显现出的暗淡黑色,而是一抹摄人心魄的雀蓝。
可那时,宋景行和白露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懵懂的女孩看向微微皱着眉的少年,初出茅庐的刑警先生看向未来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们的命运再一次交汇。这台宏大的器械重新开始运作,排列的六枚齿轮互相咬合,轰鸣如雷,带动着彼此前行。
故事开始,结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