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1 / 2)

平城城外。

手里的酒觞无故碎裂,顾易看着被剌出一道血痕的手,心里莫名不安。

旁边有部将见此,忙开口:“末将观觞上裂痕,尤似城墙之塌。此乃吉兆,将军明日率兵攻城,必取平城于股掌之间。”

恭维得有点明显。但正是攻城前的大宴,顾易也知士气之重,不欲在此刻动摇军心,便也点头应下。

他接过换了上来的酒器,干脆趁势举杯邀酒,朗声:“邺天子弃都而逃,此刻城内守军不足千人,将无擅守之将,兵无力战之锐气,以力挫之,攻必能取。”

帐内诸将纷纷出言应和,帐内气氛一下子就被推得热烈。

顾易也在众人的起哄下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时叫好声四起,顾易神情却很平静。

帐内诸将也很习惯主将如此。

这位将军一向冷静,胜无骄气、败无气馁,便是被大军围困都能静心思索破局之策,有时候都让人怀疑是个金石木人,也不知什么事能让他变了脸色。

主将心里泛着嘀咕,但顾易却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平静。

酒在端起来的时候洒了一点,液体顺着掌心浸入伤口,带来一阵火燎般的刺痛,顾易蜷了蜷手指,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安感在心头盘桓。

帐内的热烈气氛越发加剧了心底的烦乱,顾易只稍微坐了一会儿,就找了个理由离席了。

主将的离开并没有影响气氛,反倒让帐内的人因为没了顾忌越发放肆的起来。

顾易听着动静,拧眉吩咐让人看着点。

战前之宴是为了振奋士气,他可不想明日要攻城了,却看见一堆醉鬼。

从那喧闹的环境脱身,冷风一吹,顾易的脑子也冷静了不少。

但是那股若有若无的不安仍旧无法散去,他眺望远处夜色下城墙的黑影,半晌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这举动反倒让一旁的亲卫面露疑惑,“将军,是有什么不妥吗?”

顾易收回目光,“没什么。”

城墙那边没看出什么异样,他想要再去检查一遍明日的攻城器械,只是转身的时候,却突然心有所感。

他顿了一下,开口问:“金陵有什么消息吗?”

亲卫不解,但还是答:“回将军,一切安好。前些日子道州似乎出了些乱子,但是袁公已经处置妥当,只让将军放心。”

顾易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去检查军备。

第二日的攻城很顺利。

北邺天子弃都东逃,城中仅剩的精锐都被天子带着随行护卫,剩下的都是些被抛下的老弱病残。城墙之固抵不过人心无斗志,顾易所带大军只是稍作攻势,城内便溃不成军,大开城门,迎接陈军进入。

虽说邺天子还出逃在外,但是战事至此,胜局已定。剩下的战局,也不必顾易亲自去征伐了。

顾易在平城祭祀天地。

约束士卒,安抚百姓,待到局势稍稍稳定之后,便班师回朝。

金陵城外,天子亲至郊野迎接。 若说这次之前,还有人想要复立萧氏的话,这次之后,便再无人有这个想法了。

灭国之功,早就封无可封。

少年天子战战兢兢的捧着禅位诏书,在近臣的拥簇下伏请让位,“朕位微德薄,得顾公相扶,忝居天子之位五载,然德不配位,终致祸患。夫大道之行,选贤与能……朕追慕先时尧舜之道,愿禅位顾公,以定天下之心。”

顾易将人扶了起来,开口仍是推拒:“臣德行不足,不敢受之。”

顾易没答应,但这一行至郊野迎接的百官群臣心情都很平静:“三辞三让”么,禅位一贯的流程,要是第一次答应了才是不妥。

事实上,以顾易这些年在朝中地位,他一旦透露点意图,早就有人在小皇帝耳边提起禅位之事。但是顾易一直没表态,朝中也没人吭声,萧旻就谨小慎微地当了这五年“皇帝”。

而到了如今这地步,就算没有人在他耳边提起,萧旻也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态度了。

这会儿顾易行礼,萧旻既不敢避开、也不敢心安理得地受着,简直是僵硬哆嗦地任由对方行完这一礼,拼命想要说点什么挽救局面,但开口却是一句,“顾公节哀。”

对上下首的人略显诧异的目光,萧旻脸色刷地一下惨白下去。

他记得来时母后的叮嘱,顾公为人重情意,如今顾府出了那样的事,便是大胜归来,心底也不见得有多喜悦。他去迎接的时候要万万注意,不可面露喜色、也少说庆贺之语,只把这“一辞一让”的过程走完,就速速回宫。

萧旻很想活命,也很听这位和他并无血缘但确实是同一立场的母后的话。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是没露喜色,但却说了这么一句要命的话。

气氛陷入了僵硬的凝滞。

顾易终于从小皇帝那紧绷的神情中意识到什么,匆匆说了句“臣失礼”,便翻身上马,抛下这郊迎的文武百官,直奔家中府邸而去。

路边的风景随着马匹的疾驰在眼中划成了残影,冷风宛若利刃般从脸颊上切割而过,顾易不想多想,但是一幕幕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有临别时月娘强打起精神仍显得苍白的脸色、有那随笔闲语皆是家中趣事的家书、又有袁竹垣在送来的政务中轻描淡写提起的道州之乱已平……

他早该想到的。

一州之乱波及如此之广,月娘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又怎么可能在家信中半点都不提?!在看见袁竹垣在政务中对道州之乱语焉不详时,他就该猜到的!

画面在脑中不断闪现,每一幕都在提醒着他的疏漏。像有刀子在来回凌迟着血肉,疼得人不自觉的痉挛。

顾易这么一路疾驰,却在最后一个转角处急急勒停了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