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况儿你,你啊……你怎得不听人说话啊……”
韩绍真像极了被儿子顶撞,却还是由着对方的慈父,他搓搓手心无奈道:“先前老夫为证清白免除麻烦,的确是拿程书生那疯癫妹子的性命威胁过他,还逼你对他下了狠手。也亏得是你心软才留了他性命,虽说他先前跟着何彦舟那老家伙参我,后来又跟着袁善其那老东西诋毁我,但……”
见严况不接话,韩绍真清了清嗓子四下望了一圈,确认无人偷听后方才定定神继续道:“老夫早知这程书生不过是个马前卒、小棋子儿罢了。可你走后的这几月,老夫遇到了些不寻常之事……反复斟酌后,发觉这程书生啊……也许并不只是何彦舟和袁善其的棋子。”
此言一出,严况眉心微动还未开口,韩凝倒是微微清醒了些许,打着哈欠插嘴道:“阿爹,到底是什么不寻常的事啊……值得你把府里的下人打发出去一半,又把家里搞得跟铁桶一样……”
韩绍真略带嫌弃的瞥了一眼韩凝没应声,严况听了这话却是心上一沉。
严况犹记昔年,韩绍真跟何彦舟和袁善其三方斗法斗得死去活来,又被一派清流文人视为死敌,时有刺杀之事发生,可就算是那时都不见他有如此警惕过。
韩绍真似乎倒也不急着解开谜底,只道:“况儿,你可还记得三王爷?”
方才还在说程如一,此刻又跳到三王爷,严况倒也像是习惯了韩绍真爱卖关子,只职业病发作般应道:“三王爷杨承胤,高祖三子,先帝胞弟,当今圣人的三皇叔,不近酒色,仁善温和,时常以家私救济穷人,深受陛下爱重,在百姓之中口碑亦是极好。但他从不参与朝政之事。”
“莫非?”严况想到了什么,神色登时敏锐起来转头看向韩绍真。
“正是。”而韩绍真也朝他微微颔首,捋了捋他那并不长的胡子认同道:“知我者,况儿也。”
严况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道:“证据呢?还是这根本只是你的猜测。” 韩绍真一本正经道:“况儿信我,老夫这是……有理有据的,猜测。”
“啊……啊!?”
刚巧被窗外冷风吹醒的林江月听了这两人的对话,不由一头雾水抓着自己的头发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我睡了多久?韩凝你听明白他们说甚了么?”
说着,她还用胳肘怼了几下身旁迷迷糊糊的韩凝。
韩衙内被怼得回了神,连忙摇头道:“我爹惯会打哑谜……习惯就好……”
“绝无可能。”严况缓了缓神色道:“你大可收起你的猜测,明日就带衙内回京,我还有要事待办,就不送了。”
“诶!你这孩子,你这孩子……”韩绍真急得起身道:“况儿!老夫知道你现如今正极力地维护那程书生,但是你先别急!老夫只是说这程书生未必只是被明面上的棋手利用了,没说他就是三王爷的暗桩啊!也许三王爷也只是利用了他呢!?”
此言一出,林江月和韩凝却彻底精神起来,韩凝更是吓得从床上径直蹦起身,上下左右都小心翼翼看了看,低声道:“爹!你不是从小就告诫过我,我想怎么发疯都成,但决不能议论皇家半个字,提及都不行吗!”
而林江月也意外道:“是我知道的那个三王爷吗?据说他是个贤王,民间都传颂他的功德善举,怎么……他利用程先生?能利用程先生作甚……”
林江月还是满眼不解的挠着头,而韩凝却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跟林江月得意洋洋的解释道:“那自然是为了我大哥……”
林江月愣了一下,韩绍真则是脸色异常复杂缤纷,仿佛各色的染缸碎了一地,流汇出七彩斑斓乱七八糟但不算好看的颜色出来,而严况面上虽波澜不惊,内心竟然觉得有几分……想笑。他忍笑忍得辛苦,但只消稍稍想想程如一还身陷险境,才将笑意全然压了下去。
“咳,老夫也的确只是猜测……猜测啊。”韩绍真尴尬的转移话题道:“正如况儿所想,那次老夫为证清白,请了三王爷这尊活菩萨来诏狱做见证。本以为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定是难求难请,谁知竟然顺利。”
“而况儿你走后……这位不理朝政不结交官员的三王爷,竟然几次三番,欲要与我秘密约见。”韩绍真言语间神色逐渐深沉,而严况听至此处,也终于明白了韩绍真不远万里前来的真相。
严况不由问道:“你见了?”
“自然不能不见,但也不敢坦诚相见。”韩绍真叹道:“况儿,直言罢。难道你就没有发觉,那被你宝贝得不得了的程书生,好像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啊……”
说着,韩绍真重新落座,用拇指上的紫玉扳指轻扣着桌案,缓声道:“程如一先后的两个旧主,如今已没有一个得势的。何彦舟不必老夫多说,那老家伙气数已尽,而袁善其虽然还在京中,地位却已大不如前,甚至牵连着皇后都几月来见不得陛下一面……老夫早就想过,这程如一虽然看起来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无处投靠安身的寒门子弟,可怎么那么凑巧,竟先后串连起了我们三名朝中最为得力的臣子,还能让我们三个老家伙落得个两败一伤的局面……”
严况刚想说可韩绍真并未伤着什么,却又猛然发觉不对。若是当日韩绍真未能请来三王爷做见证,便也会就此折损了信誉威严,此后若是不得圣意,此事随时都能被挖出来大做文章。
见严况欲言又止,韩绍真便直接道出内心猜测疑虑:“程如一曾被迫与老夫斗法两次。可这两局,或许只是一局。而老夫跟那两个老东西,和程书生一样……不过只是局中棋罢了。”
……
一路上,程如一都被人蒙眼拖拽着行走,这情形倒是让他想起了先前在蓬莱新乡,也是这样被那些侍女引了进去,不过……那些侍女倒是比这两个唐门弟子温柔多了。
这回他记不清路,更没必要记路了。一是如今这一路上并无太多拐弯,就连风声风向也难以察觉,反倒是时常原地停下,而脚下却微微震动,过了片刻再继续前行,叫他着实摸不清头脑;二是就算自己记住了路,也只是回牢房的路。毕竟他是被弄晕了抓来的,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
弯弯绕绕了将近一刻钟,就在程如一怀疑自己是陷入了鬼打墙时,蒙眼黑布骤然被人扯掉,随即身后人将他一推,他脚下不稳直接便跪在了地上,而头顶却传来一道浑厚深沉的男子声音——
“和堂主,我说过了,近日若无大事莫要前来打扰。”
方才那与程如一斗嘴的堂主则道:“禀门主,这人是您吩咐抓回来的……”
程如一心想,原来这就是唐门门主唐惊弦,唐清歌的兄长,严况师弟的父亲。他试图偷偷抬头,往那声音来源处探望,只见四下幽暗,壁上火烛摇曳,映得正前方那道墨色身影,虽只是背影,却已显威严气态。
只闻那唐惊弦负手而立,沉声应道:“不是已交代了你去审,审完直接将人处理掉,把结果告知于我即可吗,你又将人提到这里来多此一举做什么?”
他话里已隐隐听出了些许不悦,而那和堂主也不敢怠慢,连声道:“门主,并非是审问的事,而是……还请门主看看此物!”
说罢,和堂主便对程如一道:“还不快给门主看看!”
程如一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明明自己是阎王门前的常客了,可就在那唐惊弦回身之时,却仍觉心跳如鼓,而对方长袖带动壁上烛火摇曳,却正映在自己掌心之中——
上官九与唐清歌最后的遗物,那对刻着义字的玉佩。 一刹那,密室寂静无声,程如一捧着玉佩小心翼翼抬起头,在看清眼前之人的瞬间,却觉心口猛地一缩!
像……太像了……
程如一怀疑是自己被蒙眼太久看错了,可手里捧着玉佩没法去揉眼睛,而对方却也以相同震惊的眼神看着他手中的玉牌……和他本人。
“你……你是……!”
方才气度凛凛极有威压的唐门门主,此刻竟然激动不已,亲自俯身将程如一给扶了起来!
程如一尚且懵着,而唐惊弦竟也十分意外的说出了和他方才心里相同的话来——
“像……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