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不置可否,问道:“有几人同你在争这个行首,他们走了何处的关系门道?”
郭老三顿了下,顿时坐直了身,道:“先前姜行首的堂弟出事之后,姜行首将姜氏的几间纺织铺子,连同布庄,缫丝作坊,码头上的仓库,一并变卖转手了出去。这笔买卖并不便宜,眼下情况不明朗,虽说好几户人家都想接手,终究有些犹豫。姜氏很快脱了手,银钱两讫,娘子猜谁能那般阔绰?”
上次齐重渊来的时候,文素素听到他提过了两句,他并不清楚姜氏背后的买家,文素素知道多问无疑,写信向殷知晦提了此事。
殷知晦很是重视,只他太忙,抽不开身去查。
商人的消息灵通,文素素问道:“是谁?”
郭老三道:“淮安徐氏。”
淮安徐氏,秦王妃徐氏的娘家。文素素第一次主动出门,便是去了锦绣布庄买布料。
对京城的事情,文素素还是知道得太少,这是她的弱项,一定要想法子弥补回来。
文素素道:“徐氏身在淮南,派了人来跟你争这个行首之位?”
郭老三摇头,飞快瞄了文素素一眼,道:“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徐氏人。前来锦绣布庄做东家的,乃是秦王妃的族姐徐七娘子。徐七娘子嫁了人,夫家也是普通寻常的商贾之家,后宅妇人家平时都没怎么注意。整个吴州府锦绣布庄的东家,新规矩是都要听她指派。”
文素素意外地抬眉,秦王妃还真是有意思。
郭老三道:“秦王妃在闺阁中排行第八,尚未出嫁时,就聪慧过人,极有见识眼光。当时淮南徐氏儿郎不成器,徐氏只是外表光线,内里早就快败了。徐氏当时是亲王妃的父亲徐志徵当家,这徐志徵,在下有幸见过一面。”
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文娘子见过了缫丝纺线织布,江南道以丝为主,淮安以丝麻为主。麻线硬,要经过治,数次练帛之后,方能变得柔软,纤细,不易起毛。徐志徵勤劳得很,成日泡在织坊里,终于想出了好法子,能替徐氏省成本。好法子就是减少工序,织出来的丝麻布,布庄卖不出去,那一次徐氏亏损了大笔的银子,差点彻底倾家荡产。当年淮安遭了雪灾,徐八娘子出了面,将所有烂在库房的丝麻布,拿出来施舍给缺衣少食的穷人。朝廷因此赏了徐氏积善之家的扁牌,当时恰好秦王在选正妃,圣上亲自钦定了徐八娘子为秦王正妃。秦王妃出嫁时,徐氏的布庄织坊,都给了她做陪嫁。”
郭老三的神情变得羡慕,又带着些说不明地味道:“这些年来,市面上八成的丝麻,都是出自锦绣布庄与织坊。秦王府素有善名,秦王妃每逢年节时,必拿出织坊布庄的一成利布施。有官员参奏秦王是在收买民心,秦王妃却一如既往,从没停止过。圣上用秦王妃的一句话,驳斥了参揍秦王的官员:要是大齐人人都如她这般收买人心,真真是大齐之福。”
得了利,收买了人心,名声也得了,一箭三雕。
徐氏缺乏能干的人管着家业,还不如秦王妃全部带走。嫁妆在她手更有用,要是她身为秦王妃都护不住,留在徐家更护不住。有她这个秦王妃立着,淮安徐氏的门楣,便能屹立不倒。
秦王妃真是聪明绝顶的高手,只不知秦王如何,齐重渊的正妃薛氏又如何。
文素素不方便与郭老三提这些,问道:“你可有与徐七娘子打过交道?”
郭老三苦笑道:“徐七娘子到茂苑县没几日,平时歇在锦绣布庄后的院子里,极少露面。在下怕唐突,没能与她见过。”
一个地头蛇,一个是外来的过江龙。
文素素静静思索片刻,道:“要我帮你,可以。先说在前头,我不一定能保证你做上行首之位,七少爷或者王爷同样如此。”
郭老三心下清楚得很,齐重渊是亲王,秦王同样是亲王,而且比他年长,秦王的封号尚排在周王前面。
文素素道:“只你一旦当了行首,我也不要你的重谢,必须听从我的要求。”
郭老三神色一喜,接着小心翼翼问道:“敢问娘子什么要求?”
文素素淡淡瞥了他一眼,将装银票的匣子推还到他面前。
“你放心,简单得很,不会为难你。现在我还不能下决定,明天我先回县城走一趟,你先回去,该收纺线就大张旗鼓收,别藏着掖着。”
郭老三讪笑,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有纺线在手,至少纺织作坊不愁了。
文素素道:“回去之后,你帮我打听几件事。”
事关秦王,文素素必须谨慎。郭老三认真听了文素素交代的事情,连忙赶回了县城。
文素素写了信,蜡封好后,让喜雨亲自送去给在松江府的殷知晦。算着路程,一来一回两日足够了。 翌日,文素素准备到县城时,在半路与徐七娘子的车马不期而遇。
第三十七章
村道狭窄, 文素素的骡车正行驶在一段比较宽敞的路,便让何三贵先停车让行。
迎面而来的马车也跟着停下,一个穿着绸衫的中年嬷嬷走上前。她站在车窗边打量着文素素, 态度略微倨傲, 说话却还算客气,问道:“请问可是文娘子?”
文素素点头说是, 中年嬷嬷曲了曲膝, 道:“我是淮安吕氏大房三郎房中的管事嬷嬷, 娘家姓万。如今在太太徐氏七娘子身边伺候。太太差我前来问一句,娘子可方便,太太想同娘子说几句话。”
淮安吕氏应该就是徐七娘子的夫家了, 这条道非官道,在这里遇到徐七娘子,大半是特意前来找她。
文素素不假思索说好, 万嬷嬷在前面领路,拉开车门,立在车边请文素素上车。
马车宽敞,角落摆着一个鎏金铜冰鉴,凉意阵阵。
徐七娘子穿着胭脂色丝麻衫裙, 天水碧半臂,清爽利索。她年约三十岁左右,相貌秀气,脸上带着笑意, 说话声音也温温和和。
“文娘子,久仰。”徐七娘子欠身见礼, 伸出手来,虚扶着文素素的手臂, “真是巧,我恰来拜访文娘子,没曾想半路巧遇着了。”
文素素颔首还礼,附和了声真是巧,在徐七娘子身边坐下。
万嬷嬷上车,打开冰鉴边的匣子,取出一个精巧的暖水釜,倒了盏茶放在两人之间的小几上,提壶将徐七娘子的茶盏添满,退下了车。
徐七娘子请文素素吃茶,道:“江南道的天气真热,我刚来时受不住,连大门都不敢卖出一步。万幸昨日终于下了一场雨,今朝方凉爽些。”
文素素说天气是热,“马上入秋了,几场秋雨,天就凉了下来。”
端起茶盏吃了口茶,茶香浓扑鼻,文素素不加掩饰赞道:“真香。”
徐七娘子道:“我不喜吃清茶,总觉着太淡了些,喜吃各种香茶。文娘子喜欢,难得有同好之人,我那里还有些茶叶,等下包一些文娘子带回去吃。文娘子可是去县城?”
文素素道了谢,徐七娘子摆了摆手,问道:“文娘子可是要回县城?”
文素素说是,徐七娘子沉吟了下,道:“我本来要来找文娘子,顺道前去瞧瞧这边村里的缫丝织布。文娘子既然要回去,我改日再去便是,在车上我们可以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