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玉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使唤道:“给我拿双干净的足袜过来。”
“好嘞。娘,棉袄给你,快穿上,今天又比昨天冷了。耿伯伯说我们吃完早饭就要继续走,不能再歇了,他担心会变天,下雪还好,就怕下雨。”小崽一连声的絮叨。
隋玉穿衣下床,出门看见赵西平和隋良一前一后过来,隋良落后一步探头冲她笑,精神颇好。
“饭好了吗?吃了饭我们收拾收拾,继续赶路。”隋玉轻快地说。
娘和舅舅的情绪都恢复了,一直留心观察的小孩泄去最后一丝忧虑,心里残留的对生生死死的伤怀瞬间烟消云散。
天光大亮,商队离开马苑,沿着草场往东北方向移动。
四天后,商队走出秦岭,踏上平坦宽敞的官道。
在两日后,商队走进长安城。
耿中丞将隋玉一行人领去驿站,他在驿站洗漱一番,家都没来得及回,匆匆忙忙进宫禀报此行的收获去了。
……
隋玉在驿站里歇了两天,第三天迎来一位女使,她跟着女使学着行礼以及跪坐的姿势,私下又教给赵西平、隋良以及小崽。 当太监来宣时,隋玉问能不能带上她的家人。
“我丈夫和儿子还是头一次来长安,能不能让他们沾沾我的光走进内城看看巍峨的宫殿?免得我出宫后想炫耀都找不到捧场的人。”隋玉厚着脸皮说。
“陛下本就宣了您和赵千户一起进殿说话,至于您家小子,奴才安排个人带他转一转。”太监说。
隋玉给隋良使个眼色,说:“你跟上盯着你外甥,免得他离了我们哭闹。”
隋良应好。
一家四口穿戴整齐,隋玉和赵西平各抱三卷竹简,他们跟着太监离开驿站。这趟进城走的不再是宣平门,而是从西侧的安门进去,进去没多远就看见了内城的城墙。
隋玉之前得了女使的训导,她没敢抬头乱看,跟在太监身后沿着长长的宫道一直走,余光能瞥见往来的太监和宫女。待气氛越发凝重时,来了两个太监领走了隋良和小崽。
隋玉和赵西平跟着太监拾阶而上,通传后,二人走进宣室殿。
殿内还有其他人,隋玉和赵西平进门先给皇上行拜礼,之后又对跪坐在榻前的不知名大臣遥遥一拜,二人站定,目光微微上移。
“赐坐。”坐在上首的宣平帝说。
太监搬来矮榻,隋玉和赵西平跪坐下去,竹简呈放在面前的矮榻上,就着这个机会,她快速扫一眼,在对面看见了耿中丞。
“玉掌柜?年纪尚轻啊,寡人听闻你在六年前就带着商队在关内关外行走了?”
“是,敦煌来往的商队多,看多了,我就心动了,也想出关去寻宝。”隋玉答。
“还真让你寻着了,耿中丞说棉花种子是你在一个和尚手里得来的?仔细说说。”坐在宣平帝下首的大司农开口。
隋玉择去隋文安的身份,将大宛之行遇到从身毒国回来的和尚一事仔细交代一遍,跟着,不等他们再问,她又交代她种棉花的过程。
“为什么会想到做泥坯、罩油布育种育苗?也是和尚教你的?”大司农问。
“非也,是我听和尚说身毒国气候湿热,我就想着棉花种植需要高温,而敦煌的冬季太长,为了让它能发芽,我想出用油布造出高温的法子。我们商队外出,夜里睡觉的时候会搭帐篷,帐篷是用骆驼皮缝制的,骆驼皮能隔绝风,睡上一夜,帐篷里比外面暖和多了,由此我就想到了油布。”隋玉解释,她递出矮榻上的竹简,说:“这上面记录着我从一开始尝试种棉花的所有思路和顾虑,包括棉种分批试种,二月一茬、三月一茬、四月一茬,不同温度下棉种发芽的天数以及开花结果的时间。”
太监接过竹简奉上去,宣平帝看了看,随手递给大司农,上面的记载很详细,就是他不擅长种庄稼也能看懂。
“你认为棉花能扩大范围种植吗?敦煌郡能种,武威郡能种吗?陇西郡和长安的水土也适合种棉花吗?”宣平帝问。
隋玉点头,“从敦煌到太原郡,我带着商队走过两次,关内的气候我有所了解,水土更是比关外肥沃,是适合种棉花的。除了极冷的地方、常年多雨的地方,以及盐碱地,旁的地方应该没多大问题。关于这些问题耿中丞也问过我,过后我将我的想法写在竹简上了。”
赵西平将面前矮榻上的三卷竹简递给太监,太监又弯腰奉上去。
殿内安静了许久,竹简展开又阖上的声音在大殿内时有响起。
隋玉暗暗吁口气,心里还悬着事,她有闲暇的功夫打量殿内的布置,却只是过眼不过心,她紧张地留意着在座其他人的神色。
大司农朝隋玉看一眼,他神色莫名,转而将手上的竹简递给宣平帝。
宣平帝眉头一皱,他放下竹简思索着,抬眼问:“放营妓归田种棉花?你觉得我朝还缺种棉花的人?”
“陛下,还有一卷竹简是我对棉花种植的预想,去年我只有二千又六十八颗棉种,种了二亩棉,二亩棉收获的种子在今年种下四十七亩棉花。今年有了种棉花的经验,亩产比去年高,明年能种下六百亩的棉花,这还不包含我交粮税的部分。”隋玉冷静地解释,见宣平帝若有所思,她继续分析:“六百亩棉花至少能绞七万斤棉籽,暂且不算交税的部分,七万斤棉籽能种一万四千亩棉花。也就是说后年春天就能在我们大汉的疆土上种下一万四千亩的棉花。到了大后年,将会是二十八万亩棉花,就是河西四郡的地全部种上棉花也种不完。”
大司农将一卷竹简递上去,他让太监拿来算盘,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一阵响,他欣喜地朝宣平帝点头。
“五年内,若是没有天灾,我们大汉的疆土上随处能看见棉花。”隋玉攥了攥手,她摁住鼓噪的心跳,斟酌着说:“棉花利大,棉种分发下去,种地的人肯定更愿意多种棉花,届时棉花不仅分走了粮地,也分走了人力。”
“种棉花是个费工夫费心思的活儿,从育苗始就离不了人,移栽后要一遍遍拔草,一遍遍浇水,还要掐芽打顶,棉桃吐絮后更是每天都要去地里摘棉花。”耿中丞此时开口,“种一亩棉花比种十亩的麦子还耗人力。”
宣平帝“嗯”一声,他示意隋玉继续说。 “在敦煌郡,能种庄稼的地几乎都分到百姓手上,家里人口多的,一家人占有二百多亩地。而老的老,小的小,这二百亩地不能在春种的季节全部种上庄稼,再加上农家积肥少,不少地因为土地贫瘠和无人打理,秋收的时候成了荒地,颗粒无收。”说出这话,隋玉手心出了汗,但她仍硬着头皮说:“我去过太原郡,那里的农桑业是以家庭为主,男耕女织,农桑业发展得不错。而棉花跟养蚕织布有相似之处,种棉花需要男人出力,更需要女人出力,不仅是掐芽打顶摘棉花是个细致活,棉花收回来绞棉籽,用棉絮织布,抑或是弹棉被,这些活儿都离不开女人。”
耿中丞在一旁连连点头。
“所以我琢磨着,营妓放出来成家,让她们租种农家无力耕种的土地,如此一来,荒地的问题解决了,人力的问题也解决了。”隋玉说出最终的目的。
宣平帝沉吟一声,他朝大司农看去,问:“大司农觉得如何?”
“是个好法子。”
“明日朝议你提出来,在朝堂上议一议。”宣平帝说。
隋玉浑身一松,松懈下来,她这才发觉背上出了一背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