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门竹巷就位于襄兰东城门外的孟宗竹林中。
只要穿越架在竹林入口处的竹节牌坊后,便是一条宽约能让两人并行的竹栈道,蜿蜒至竹林深处。在日正当中的时刻,两旁高耸入天的笔直孟宗竹,与天光调和成带着鹅黄的青绿色,散发着如南风般的柔和与明亮,宛如一条自然天成的绿色隧道。
在孟宗竹林中央的广大空间里,有座就地取材建造的巨大房舍,房舍以竹脚架高,四周种植了火红花蕊,与日光投射在竹叶上的斜影互相辉映。从近晚时分开啟,迎接过客贵宾,或啖美食饮美酒,或品茗赏舞听曲,直到天明。
「荆爷!」
在屋前的几名侍应似乎已经等候多时,见了这以荆榛为首的大阵仗后,齐步上前揖手躬身招呼道:
「小的已备好酒菜等侯多时。请。」
「有劳。」
每当狩猎队回襄兰城时,荆榛总要在柳门竹巷大开宴席,这回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以往招呼的只有自己人,近五十位狩猎队员约可刚好坐满一楼雅座,就算今日临时多了二十来人,柳门竹巷还能开啟二楼雅座以能提供场所。
……应该是这样的。
但当他们从大门进入,穿越了一小段长廊,并来到能一览天井下的八角舞台的接待空间后,荆榛却愣住了。一楼的六个雅座中,有一个拉下了稀疏的竹帘,很明显地从里头传来了杯碗轻碰声。
能在此时前来柳门竹巷,又费心地拉下竹帘的,似乎是身分不低的人。荆榛望了身旁的侍应一眼,侍应的态度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察顏观色地礼貌问道:
「荆爷这回还坐老位子吗?」
以往只有自己包场时,荆榛自然是选择一楼的雅座,位置大,进出也方便。但这回,荆榛望了身旁的贵客:一个是小有名气的捕鸟人头子,一个是身着粗衣的野客,一个是一袭黑衣的护卫,一个身分娇贵的公主……虽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就怕有心人作文章。
「楼上吧!」
「诺。」
侍应将荆榛四人带往位于二楼的雅座,其馀捕鸟人和狩猎队,则由其他侍应各自带位。一楼的雅座能坐六到八人,二楼的却只能坐上四人,比起一楼的气派,二楼的格局更显得雅致。
走进雅座,便是一扇大开的窗子,窗台很低,以便能轻易观赏八角舞台上的表演。靠着大窗的长桌旁,则放着四张绪红坐垫。
荆榛二话不说先走近窗边,默默地俯视了左前方的雅座后,将窗上掛着的竹帘放下,这才邀身为公主的星临上座。
星临想选视野较好的靠窗座位,但才一个跨步,就被身后的万里拉回,一句不知是命令还是关心的语气从头顶落下。
「窗边危险。」
基于星临对于万里的礼貌,或是隐约能感觉到他这个护卫不得不时时刻刻以她的生命安全为重的职责所在,星临只是微嘟着嘴,没有丝毫反抗。
她让梧桐坐上了靠窗的座位后,再坐在他的身旁。等她坐定后,抬头一望,对面是带着浅浅笑意的颓波,在他身边的则是荆榛。而身为护卫的万里,不能与他们同席,所以坐在星临的左后方。
「有什么就先上什么吧!」
荆榛向侍应吩咐了声后,侍应便低头离去。这时,一位年近半百,却仍身着娇艳红衣的女子,紧接着鑽进了雅座中,绽开笑靨道:
「久不见荆爷大驾光临,嗯……」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在座的四位客人后,继续向唯一没有隐藏自己身分的荆榛说道:
「有不少生面孔呢!」
「是啊!在路上巧遇,便带大伙儿来玩。」荆榛一副和她很熟识的模样,还给在场的三人介绍道:「这位是柳门竹巷老闆娘,玉娘。这几位是……」
瞄了眼一副坐立不安的捕鸟人头子、始终直视前方凝视着什么的野客、因为怕惹麻烦而拚命给他使眼色的公主,和猜不透此时此刻的情绪的护卫。荆榛决定轻描淡写道:
「我朋友。」
玉娘是在这龙蛇混杂的场所里长大的明白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所以处变不惊地保持着完美的笑容,点了点头,也不细问。
「既是荆爷的朋友,便是我玉娘的朋友,自当提供最好的招待。正好,昨夜我们柳门竹巷来了位新舞孃,就让她来给诸位舞上一曲吧。」
在頷首之后,玉娘便拖着用格外多的布料製成的裙襬离去。很快地,女侍应们轮流上了摆盘精緻的酒菜。辣子鸡、红烧狮子头、佛手白菜、爆炒竹笋、糯米卷、水晶饺……当然还有柳门竹巷名產──竹叶青,顿时塞满了不大的桌面。
荆榛一边呦喝着大家动筷动口,一边给星临和自己斟满了酒。
「来,我先敬公主殿下。」
没有外人,也假设隔墙没耳,所以荆榛毫不遮掩地这样称呼星临,并捧起酒杯先乾为敬。只是,方才还大剌剌地开星临的玩笑,这一刻却又如此恭敬有礼,听在星临的耳中,这如果不是讽刺,就是另有所图,神经立刻绷紧起来。
「不用如此多礼。」
星临接过斟满的酒杯,浅嚐了半口,觉得酒香浓烈,却没有太多呛辣的口感,于是含了几秒后,便让它滑入喉咙下。荆榛又给星临斟了第二杯酒。
「公主殿下好酒量。」
荆榛又给自己和星临斟了酒,道:「久闻公主之名,却苦无机会拜见。来,我再敬一杯。」说着,他又猛地仰天,将杯中物灌如腹中。
星临看他喝得如此豪迈,不觉怔愣了会儿。在王居中的国宴里,酒只是点缀,与其说是「饮酒」,倒不如说是「品酒」还更为贴切。所以她从没想过酒也可以这样豪迈地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