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房的几位小姐,天天都有礼仪功课,十一二岁就得忙着学理事管家,仪容穿着真是一点一点量过,少有自在的时候。我们下头服侍的人,规矩抓得更严整,朴家还算是宽厚良善的人家。”
一个中年男子自布帘后出来,走到茶座中心空出的台上,开口便笑道,“列为客官,今日我们接着说京里最时兴的话本《三生缘》,讲的是第二世,两人投身公子小姐,阴差阳错破镜重圆的故事,请听……”
几人听得一阵,有生气得狠了,反而沉住气。
周遭的人听得如痴如醉,她不欲生是非,低声与几人道,“可恨这些话本,还将这些东西奉为圭臬,不写人要守的规矩就显不出人的富贵,看不到人的苦楚。小姐就要恭敬温顺,浑身的本领只在管家理事上头,偶然生意家产管理得好,也个个安分守己。动不动就抄写佛经,修身养性,养出一肚子窝囊。有什么好?难道不觉得这压抑,叫人喘不过气来。”
小婵深以为然,接着有生的话说,“小姐夫人地叫着,身上是绫罗绸缎,头上是珠翠金玉,舒坦是舒坦,这就自在了?非得蓄养忠心的仆人,造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楼阁,寻些无聊的琐事在脚上系上绳子,头肩上比把尺子。”小婵皱眉,“简直莫名其妙,就是以往真有这样的境遇,怎么还在话本里写这个,叫人看了听了莫不是真以为要把家里的女孩儿像这么管教,总没有女孩的好日子过。十几岁的女孩什么样,就满心想着成婚生子,实在过分。”
“可见专有人臆想,越是缺什么,越是按着自己的模子描画。按她们这番道理,皇家岂不是最讲礼仪规矩,讲个屁。”有生点了酒,咕噜噜一盅下肚才畅快。
银莲把她们俩的话听完,正式发表自己的意见,“公子小姐才不可怜,照你们的说法,他们已经是在权力格局中的人上人,虽然被束缚着不能随心所欲,可平民百姓的束缚,谁又会专门来说,我才不同情他们呢。”
“谁在此处喧哗吵闹,”一队官兵忽然围拢不远处的棋馆,齐齐拔刀,茶馆众人作鸦雀散。
街上仍有人躲闪不及,留在原地不敢妄动。
百合几个互通眼色,和茶馆里头其它人一起坐在原处,不再交谈,只留意那头的动静。
一盏茶的功夫,官兵收队,先前热闹的气氛不再,街上的人赶着回家。
棋馆里看过热闹的人都懊悔不已,什么热闹能看能听都有讲究,实在不该瞎凑热闹。
小邦和朴新从棋馆过来,眉眼打扮微微变动,茶馆主人仍是警惕不已。
杜鹃不久后赶回,分发路引,七人便去旅馆安置。
杜鹃吞吞吐吐,路上冒出句,“我看见姑姑了。”
“然后?”姑姑不放心他们跟在后头保护,多么正常的剧情。
为了不被打断,杜鹃抢着说完后半句,“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年轻,长相出众。”
他手比划着那人的身形,其余六人的八卦魂空前高涨。
“怎么不早来报信!”银莲扼腕叹息,竟然错过此等热辣场面。
姑姑的形象要找几个词形容,那必定是清心寡欲,寡言少语,清冷出尘。
他们一直对姑姑有没有过道侣藏着好奇,现下就是最好的时机,此行试炼任务:探寻盈川道君那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
“你的弟子们来了。”男人放下筷子,颇为讲理,“我要不要回避?”
盈川与他相见亦是措不及防,未曾留心掩藏踪迹。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小邦讨巧地作揖,“姑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位前辈是?”
盈川困窘,哪里不晓得他们有多鬼灵精。
她神色镇定,为两人介绍,“青城柳月道君,蜀山弟子小邦。”
六人在对面窗户下藏着,是不是偷偷出头看一眼。
怕全部过去打草惊蛇,小邦获众人推举冲当刺探军情的先锋,论起插科打诨,套人底细,他是实打实的高手。
等了片刻,那边年轻道君告辞,小邦和姑姑仍旧坐着。
好不容易各自分开,几人等得火急火燎,到了旅馆才完完整整听完一出老年人爱情故事。
蜀山和青城弟子的结合,在那个时候是否生不其时?
无论过程多美好,相约的人总有一方失约。
符咒燃尽,重演姑姑的声音。
“他说明日谈谈我们的事,那晚我以为我睡不着,可还是睡着了。”
“他门派中亲近的长老去世,我不知情,兴冲冲发了术法考核过关的传讯符过去。
他回信说安稳点,发现他那边的意外后,我还没有那么忐忑。反而是他说明晚,我很害怕。不过这次比以前好很多,我设想,假如他说不再联系,我要说行。”
“然后呢,姑姑。”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我采的一束花开了,和师兄一起用午膳,练习术法,在摊子上买了两个泥人。如果他不是要分开,那我会问,他喜欢哪一个。”
“姑姑,你为什么要这样。”
“是不是太卑微了。”
“好像是。”
“那时候我大概是想,我想联系他就联系,如果联系不到,自然就算了。假使克制不住,不如把情绪消耗掉。”
“姑姑还没忘记吗?”
“我不喜欢他了。”
“时间过了,就淡了。人本来就是这样。”
“好可恶的男人。”有生气得想锤墙,红色的纱裙像刀一样利落甩动。
朴新念了句李白的诗,“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百合喜欢下一句,顺口接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管它呢,姑姑高兴就行。”
尽管她也看不惯那个男人。清瘦高挑,语言虽不多,样貌还算清俊。
小婵嘀咕,“真不知道姑姑看上他什么?”
“没想到姑姑品味这么差,放着英俊潇洒,青春貌美的我不爱,喜欢这么个人。”
有生睨他一眼,冷冷道,“这也是能拿来浑说的?”
小邦打了打嘴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该打。”
杜鹃有些感伤,“两个人的事情,别人怎么说得清。就是冤家。不在一块就算了吧。”
“姑姑若有喜欢的人,我替她抢回来,横竖什么仇什么怨,一个忘忧咒都能解决。”银莲拍着胸脯保证。
“我反倒觉得,碰撞过后仍愿靠近的真心才打动人。话本里的痴男怨女,世上哪有呢?算计有什么错,谁心里没杆称,不过是各自看重的价码不一致。我不奢求一个人全心全意对我,只要他权衡之后的一分真心。”小婵话说得伤感。
“可你只有现在,怎么权衡得起。”
小婵不知道怎么样,小邦的话何尝不是她的顾虑。
世上有这样的人吗?为了感情一心一意,白头不相离,互相扶持。
盈川不好意思同他们会面,等他们入住后,才踏进旅馆。
掌柜拨打算盘,看见盈川,惊呼,“是你?”
那年这女子同他定下约定,到了时日却只在他宅中留下一个装满金银的包袱。
作为交换,他得给那些人提供一条生路。
盈川见过的人少,对他留有印象,便点头回应。
掌柜憋住满肚子话,替她开好房,指挥个小二给她那间房送盘果子。
当年无意善举,替他在日后的清剿里留了条命。
此后,他隐姓埋名,在渝州这个福地开了客栈,隐约听到过蜀山传闻。
他终于踏实下来,预备将一家接过来,安心留在渝州扎根。
晚上,有生气得睡不着,“我看不惯他。”
小婵正欲表示同仇敌忾,接到传信,点亮一看,着实被小邦绝倒。
信上写着:走,我们去砸了青城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