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任何时候都能吃。”
“那末让我们来吃光它。”
他们在奔流的溪水里洗干净手,又到小溪的源头那儿去找饮水。他们在源泉边俯伏下来,痛饮了一番。然后,他们打开点心包,把食物均分为两份。贝尼留下一块夹满山楂酱的烙饼和一方块木薯布丁,裘弟感激地接了过来。贝尼瞧着他渐渐鼓起来的肚子。
“我不明白你把这许多东西都塞到哪儿去了,可是我很高兴,我能搞到这么些东西给你吃。当我是孩子时,我的兄弟有一大群,我的肚子常常是干瘪的。”
他们舒适地仰天躺下。裘弟向上注视着他头顶上方的木兰树。那密密层层的树叶背面,就像是曾经属于他妈妈的老奶奶所有的那把铜壶的颜色。树上的红色球果已经绽裂,把种子撒了下来。裘弟搜集了一大把,懒懒散散地把它们撒在自己的胸脯上面。贝尼懒洋洋地站起来,把食物碎屑喂了狗,又牵着凯撒到溪边去饮水。接着,他们上了马,向北回到巴克斯特岛地去。
在甜水泉的西面,裘利亚嗅到了一道兽迹。贝尼弯下腰来察看它。
“它嗅到了一只刚过去的公鹿的新鲜足迹。”他说。“我想让它追踪过去。”
裘利亚的尾巴不断地摇动,鼻子紧贴着地面,迅速地向前推进。它把鼻子抬得高高的,然后光是嗅着风送来的气味,开始用轻捷的步伐快跑。
“那公鹿一定比我们先在这儿向右转,”贝尼说。
那足迹在路上延长了几百码远,然后向右拐了弯。裘利亚轻声尖叫着。
贝尼说:“现在它就在近旁。我敢打赌,它一定躺在茂密的树丛中。”
他跟着狗,催马跑进密林。裘利亚高声尖叫指示着猎物。一只公鹿支着膝盖站了起来。那只公鹿的杈角已经长成了。它不但不吃惊地逃走,反而低下头挺着角来抵狗。抵抗的理由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在它后面,有一只母鹿抬起了它那没有杈角的平滑的头。由于洪水的阻碍,鹿的交配期推迟了。那公鹿正在求爱,而且准备跟别的公鹿角斗。贝尼像他往常看到特异事物时那样,惊异地收住了枪。老裘利亚和列泼也跟他一样惊奇。它们遇到熊、豹和野猫是无畏的,可是在这儿,却碰上了它们原先以为一定会逃跑的猎物的抵抗。它们退缩了。那公鹿用前蹄像公牛似的刨着土,摇动着它的杈角。裘利亚竭尽机智,企图去咬住它的咽喉,却被它用角一抵,扔到矮树丛里去了。裘弟见那母鹿盘旋了一阵子,然后像闪电般地逃走了。裘利亚并未受伤,它回来后又准备行动。列泼在攻打公鹿的后方。那公鹿又对它攻了一下,然后在猎狗的逼迫下站定了,低着头,挺着杈角。
贝尼说:“抱歉了,老家伙!”接着就放了一枪。
那公鹿倒下去,蹄子踢了几下,就躺着不动了。裘利亚提高了它那猎犬的嗓门,发出一阵胜利的狂吠。
贝尼说:“现在我可真恨这么干。”
那公鹿又雄壮又美丽,被橡实和矮棕榈的浆果喂得很肥。虽然它那夏季红毛已失却光泽,现在却换上了一身像西班牙苔藓或者像寄生在树干北面的地衣那样的灰色冬毛。
“再往后一个月,”贝尼说。“因为在整个丛莽中奔跑求偶的结果,它就要瘦了,肉也会变得粗粝不堪。”
他满面春风地站在那儿。
“今儿我们的运气不是很好吗,孩子?今儿不是我们最走运的一天吗?”
他们剥着鹿皮。
贝尼说:“我不相信老凯撒能驮得动我们获得的一切。”
“我步行,爸,那公鹿比我重吗?”
“有好几(口石)1重呢。不错,我们最好都步行。”
---- 1(口石)(或斯吞),重量单位,等于十四磅。
凯撒耐心地接受了加给它的重担。它显然毫不害怕那只周岁的小熊,因为它曾背负过比它更大的熊。贝尼走在前面,拉着马。裘弟觉得精神振奋,就像一天才开始似的。他跑到前面。狗儿们跟着他。当他们到达垦地,正午才过去不久。巴克斯特妈妈没料到他们回来得这么早,只是在听到了声音以后,才到门前来迎接。她手遮阳光在那儿张望,一看到那些猎物,她那忧容满面的脸一下子开朗了。
“只要你们都回到家里,何况又带着这么多野味,我独自待在家里也不在乎。”她叫道。
裘弟立刻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他妈妈只顾到熊肉和鹿肉的好坏,心不在焉地听着。于是他离开他妈妈,一下子溜进棚屋来到小旗跟前。他来不及坐下来开讲,只是让小旗嗅他的双手、衬衣和裤子。
“这是熊的气味,”他告诉它。“你一嗅到它近了,就得像闪电般逃走。那是狼的气味,发过大水后,它们比熊还坏。今天早晨我们已把它们统统打死了。剩下来那三、四只,你也要躲开它们。这儿另一股气味是你的亲人。”他带着一种恐怖的迷恋心情添上几句说:“那也许是你的老爹爹。你用不着躲开它。不,你也得躲开它。爸说过,一只老公鹿在发情的时候也会杀死幼鹿和一岁的小鹿。你还是碰到什么都逃走的好。”
小旗摇摇它的白尾巴,跺跺它的小蹄子,摇摇它的脑袋。
“你可不能对我说‘不’。你得听我劝告你的话啊!”
他解开它的束缚,将它带到外面。贝尼正在喊他帮着把猎物扛到屋后去。小旗一嗅到熊的气味拔腿就逃,然后又走回来,隔着一段路,伸着它细长的脖子,小心谨慎地嗅着。剥皮和剖肉花去了这一下午余下的时间。午餐没有准备。他们也不饿。巴克斯特妈妈等到比平时晚餐早一个钟头的时候,动手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丰盛晚餐。贝尼和裘弟起先狼吞虎咽地大吃,可是刚吃到一半,突然觉得疲乏到了极点,连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裘弟离开桌子来到小旗身边。太阳现在刚落下去。他觉得背部酸痛异常,眼皮也沉重得抬不起来。他打着唿哨把小旗召唤进来。他本想去听听他爸爸和妈妈商量去杰克逊维尔购买的东西,以便决定他自己所需要的专门一份,可是他的两眼已经睁不开了。他一头栽倒在床上,顿时进入了梦乡。
贝尼和巴克斯特妈妈花了整整一个黄昏,讨论他们冬季最必需的东西。最后,巴克斯特妈妈起草了一张购货单,小心地用铅笔写在一张横格纸上:
上好棉布一匹,供巴克斯特先生和裘弟制打猎时穿的裤子之用。
漂亮的蓝底白条格子布半匹,给巴克斯特太太的,她现在穿的是十分漂亮的蓝布。
家用粗白布一匹。
咖啡豆一袋。
面粉一桶。
斧头一把。
盐一袋,苏打粉两磅。
铅条两根,制子弹用。
猎鹿弹丸四磅。
适合巴克斯特先生猎枪用的弹壳若干。
填弹壳用火药一磅。
土布六码。
胡桃牌深色蓝布四码。
奥斯纳堡德国粗布六码。
粗皮厚底皮鞋一双,裘弟的。
纸半刀。
钮扣一盒,内衣用。
上衣钮扣一板。
蓖麻油一瓶(五角一瓶的)。
疳积糖一盒。
肝丸一盒。 头痛片一瓶。
鸦片酊一小瓶。
樟脑酊,同上。
樟脑鸦片酊,同上。
柠檬油,同上。
薄荷油,同上。
还有余钱时,请买黑色羊驼呢两码。
福列斯特兄弟的四轮运货车,在第二天早晨路过巴克斯特家时,停了下来。裘弟跑出去迎接他们。贝尼和巴克斯特妈妈随后也跑了出去。勃克、密尔惠尔和雷姆三人在运货车的车座上挤在一起。从他们身后的车斗里,传来了争吵喧闹和哀叫的声音,只见一堆堆油光光的黑毛团纠缠、扭打在一起,中间飞闪着小牙齿和小爪子,转动着一对对圆溜溜的黑眼珠子。这些小熊各自的绳子和链条都无可救药地纠缠在一起。一大桶走私的威士忌酒放在中间。一只链条较长的小熊,高踞在酒桶顶上,超然于纷乱之外。裘弟跳上一个车轮去窥视。一个带有尖爪的脚掌猛地掠过他的脸,他赶紧跳回到地上。那货车简直是一个疯人院。
贝尼叫道:“你们不用奇怪,杰克逊维尔全城人都会出来,跟着你们的车子跑呢。”
密尔惠尔说;“这样才能卖到好价钱哩。”
勃克对裘弟说:“我一直在想,草翅膀看到它们会多么高兴啊!”
草翅膀要是还活着,裘弟渴望地想,也许可以把他们俩一起带到杰克逊维尔去了。他满怀热望地看着这三个人脚下那块狭窄的地方。他和草翅膀可以舒适地坐在那儿欣赏外面的世界。
勃克拿了巴克斯特家的货单。
他说:“这儿似乎写上了一大堆东西呢。要是卖不上好价钱,或者钱不够,我该删掉什么呢?”
“格子布和家用粗布。”巴克斯特妈妈说。
贝尼说:“不,勃克。无论如何要把裘弟妈的格子布买来。最需要的是格子布、斧头、弹壳和铅条。还有胡桃牌深色蓝布,给裘弟的。”
“蓝底夹白条,”裘弟叫道。“蓝白相间,勃克,就像有环节的蛇那样。”
勃克喊道:“好的,要是钱不够,我们会停下来多捉几只熊的。”
他举起缰绳抽打着马背。
巴克斯特妈妈在后面尖声叫道:“那羊驼呢是最可省的。”
忽然雷姆叫道:“把车停下。你们想我见到了什么?”
他用大拇指向挂在熏房外面墙上的那张公鹿皮一指,接着就从货车的车座上跳下来,推开前门,迈着瘦长的腿,大踏步向熏房走去。他又转到另一边搜寻,发现了挂在钉子上阴干的鹿角。他不怀好意地走到贝尼身边,一拳就将他打得直撞到熏房的墙上。贝尼的脸变得煞白。勃克和密尔惠尔急忙跑了过来。巴克斯特妈妈转身跑进屋子,去取贝尼的枪。
雷姆说:“这教训你下次不再对我撒谎。你当时偷偷地溜开去,不就是去打那只公鹿的吗,呃?”
贝尼说:“我本来可以为这个打死你,雷姆,可是杀死你这样的人实在太糟糕了。打死的那头公鹿完全是偶然碰上的。”
“你撒谎,”
贝尼不理雷姆,转向勃克。
他说:“勃克,从来没有人认为我会撒谎。要是你们都记得这一点,你们就不会在狗的交易上失败了。”
勃克说:“对的,贝尼,你不要理他。”
雷姆转过身子,高视阔步地回到车子旁边,爬上了车座。
勃克低声说:“非常对不起你,贝尼。他已变得下贱到极点了。自从奥利佛带走了他的意中人他就成了这副怪模样。他就像一头找不到母鹿的公鹿那么丑恶。” 贝尼说:“我有心在你们回来时分给你们四分之一鹿肉的。我发誓,勃克,这件事不能原谅!”
“我决不会责怪你。好吧,小熊卖款中你那一份钱和买东西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每逢他需要我们用强时,我和密尔惠尔就会把他捆得结结实实。”
他们回到了车上。勃克提起缰绳,勒转了马头。他准备经过四穴上北面的大路。这样,可以经过霍布金斯草原和咸水溪,向北到派拉沙加那儿过河,或者在继续赶路以前在那儿过宿。裘弟和贝尼目送着远去的货车。在门后窥视的巴克斯特妈妈,终于放下了枪。贝尼走到屋子里,坐了下来。
巴克斯特妈妈说:“你干吗要挨他打?”
“当一个人没有理性的时候,另一个只能冷静一些。我跟他打架,身坯还不够高大。我所能干的,只有拿枪打死他。可是当我杀死了人,这就比一个无知家伙的卑劣举动要严重得多。”
他显然觉得非常难过。
“我只愿意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他说。
出乎裘弟意料之外,他妈妈说:
“我认为,你的举动是对的,可不要闷坐着再多去想它了。”
裘弟无法了解他爸爸和妈妈中间的任何一个。他满怀着对雷姆的憎恨。他爸爸不加责罚地放过了雷姆,使他感到失望。他被自己的感情扰乱了。他刚刚改变了他对奥利佛的忠诚转向福列斯特兄弟们,雷姆却又背弃了他爸爸。他最后在内心中这样解决了自己的矛盾:他决定单恨雷姆,而仍旧喜欢其余的人,特别喜欢勃克。于是友谊和憎恨两方面都获得了同样的满足。
就工作来说,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整个上午,他就是帮着他妈妈剥石榴并且将石榴皮用线串起来阴干。她说,这是治痢疾最有效的药。他吃了这么多的石榴,使他妈妈担心他会在石榴皮没有干之前就需要服用它们。他最喜欢咬嚼那鲜嫩透明的石榴子,咽下硬子周围的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