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好几种声音轮换着响起,像是交响乐,最后在一阵阵扑鼻而来的饭菜香中慢慢归于平静。
简易木桌前,陶青梧埋头吃饭,心里却在默默地数着数。
......九十八、九十九......
一百还未数出,苏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长吁短叹了好几声,酝酿良久还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她端起瓷碗喝了口鱼汤,酸香瞬间充斥着她的味蕾。
回味中,她端坐好,嘴角漾出笑意,“舅舅,你说。”
苏峥不知是该感叹陶青梧太聪明,还是自己的举止太反常。他低垂着眼,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柔声道:“青梧,滨城有一家很不错的私人绘画机构,工资是现在的两倍还要多。不过,我还在犹豫,舅舅都听你的。”
静了几秒。
陶青梧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猛一听到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
苏峥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但这不该成为束缚的枷锁。
人往高处走,这是人之常情。 二十一年,苏峥都未有过自己真正的生活,她和苏岚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私人时间。
没多久,陶青梧回过神,挑唇笑得很好看,苍白的脸上多了抹粉红,“这么好的机会,有什么好犹豫的。舅舅,机不可失。”
“可是......”
苏峥未说完就被打断。
为了减少苏峥此时的愧疚感,她还在笑,拿起汤勺给苏峥也添了碗鱼汤,蹙着眉头嗔道:“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放不下心呀。这边的人都快搬完了,到时候我住学校肯定就不经常回家了,你一个人多无聊。既然有钱赚,干嘛不去,再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苏峥伸出手接她递来的瓷碗,停在半空中,很淡地抬了下眉,心里的不安只增不减,音量压低了几分,“会怪舅舅吗?”
陶青梧同样也是一顿,半垂着的视线闪过晦涩不明的微光,遂又若有似无地低笑一下,“为什么要怪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我最识大体了。舅舅,听说滨城出美女,希望你下次回来,我可以见到舅妈。”
一段诡异的安静后,室内才响起几声看似爽朗的干笑声。
饭后,陶青梧回房间找出给苏峥提早准备的生日礼物,购买的时候她就猜到肯定避免不了会被苏峥说几句。
苏峥刚打完电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手中的颜料套装。
学校里有好几位老师在用这个品牌,他生过购买的想法,无奈没有购买渠道,再者确实有些昂贵,便一直搁置了下来。
这会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面前,他刚准备脱口而出的话又梗在了喉间。
“什么时候买的?哪儿买的?”他脸色变了变。
陶青梧洒脱一笑,刻意隐瞒了得到这套颜料的所有过程,漫不经心道:“朋友介绍的代购,买了好久了,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买到。”
老房子本就不隔音,刚刚她回房后模模糊糊间有听到苏峥的通话内容。
她把颜料强塞入苏峥的怀里,嗓音突然有了哑意,不如方才清脆,“是生日礼物。我待会儿要收拾点衣服送到学校,就不送你去机场啦。舅舅,一路平安。”
苏峥迷茫地望向她,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有着薄茧的右手抬起轻抚在她的发顶,强行佯装出来的镇定被泛着泪意的眼眶所出卖。
陶青梧双颊粉红,难得浮现出成年后少有的娇憨,不假思索地往前挪动抱住苏峥,晶莹的泪珠滑落下来,“舅舅,谢谢你。工作顺利,你先去滨城熟悉一下,到时候带我玩。”
“好。”苏峥的掌心依旧放在她的头顶,强颜欢笑。
简单的一顿饭,一个拥抱,也算是好好地告过别了。
相邻着的两个房间,几乎同时响起收拾东西的声音。
陶青梧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中的工作,拎着手提袋出去的时候苏峥还在收拾。
她换好鞋,回了下头,“舅舅,我走啦。”
没等苏峥出来,防盗门失了支撑,哐当一声自动合上。
外边的天阴沉沉的,随时会有大雨落下。
陶青梧回了学校,在宿舍跟宋方稚聊了几句,一下楼就遇到了时暨。
这人不知从哪儿得到她回来的消息,看见她就急匆匆迎了上来。
几分钟前宋方稚所说的话在脑中回响,她没再拒绝时暨的邀约。
从学校附近这家有着小资情调的餐厅出来时,大雨如期而至,有节奏地砸在陶青梧头顶的遮雨棚上。
她从头到尾浏览了好几遍苏峥登机前发来的微信,强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瞬间决堤,一颗颗砸落在她洁白的连衣裙上,化作斑驳的水渍,晕染开来。 雨大概不会停了。
陶青梧伸手探了下,在思绪放空中踏入迷蒙的雨幕,看着那些在霓虹灯里散发着细碎光点的雨滴,更觉浑浑噩噩。
布满积水的马路上,两边是已然枯黄的梧桐树,随风摇摆,似飞燕。
她渐渐呜咽出声,一步一摇地走了小半晌,浑身上下早已狼狈不堪。
偌大的京市,陶青梧仿佛是最醒目的那个,也是最神经质的那个。
母亲去世,舅舅远走,她终究还是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人爱她。
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悲痛再度席卷了她,陶衍安的太太胡殷绒身亡,她竟然一时半刻不知道该去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