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踏进葬礼范围,第一时间投来的目光有三,因此婪燄也在第一时间便注意到尊贵的三位亲王,因为谁也不想落后,便只好一起到来,很显然的,他们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这名他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由左至右是并蒂、阿雷季、沉,「小梓小姐,多拉斯亲王日安。」
「真是稀客,没想到小小的葬礼竟迎来了如此身分贵重的客人。」婪燄站直身体,位置落在我的左前边,是个保护意味与佔有慾浓烈的角度。
「亲王大人日安,我的腿脚不方便,不能起身行礼,还望三位大人见谅。」我的态度不卑不亢,脸上露出淡然的笑意。
「无妨。」阿雷季不在乎,「多日向多拉斯亲王府递拜帖求见小梓小姐未果,想着这样的日子,按小姐重友的性子定会参加,吾等便怀抱着最诚挚的心意前来祭奠。」
拜帖?我瞄了婪燄一眼,依旧是看不出端倪的微笑,对面三位人精发现我的眼神,心里很是清楚,果真如他们所想,对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婪燄把帖子通通挡了下来,「这阵子我的身体多有不适,无法与诸位大人会面,真是非常抱歉。」
「我也是这么想的,肯定不会是某个男人私心把你藏了起来。」并蒂媚眼意有所指地飘向婪燄。
藏算什么,他还关过我呢!我面无波澜,「请问大人们找我有何事?」
「这次能揪出因可靳这名叛徒,阻止阴谋,小姐可谓是不小的功臣,十日后由我们三位亲王合办的庆祝晚宴上,希望小姐能赏面成为座上宾。」阿雷季收敛起爆脾气,难得勾起合宜的微笑,多了几分斯文的气质。
全场一声明显的倒抽气,赏面,不管是偷覷还是观察的血族统一惊讶的看了过来,「庆祝晚宴?」我略为讶异的瞥向婪燄,而且说是三位亲王合办的,「你没参与?」听起来就是个拉拢势力的好机会。
「我没空。」婪燄似乎有些不太自在的把手插进口袋里。
「可不是吗?自从因可靳事件过后,多拉斯亲王起初几日还有活动,后面却完全断了消息,若非还有里尔家小子在活跃,我们几位都要以为这位年轻有为的亲王去哪儿搞大事业了。」并蒂调侃。
「谁在说我?」
稚森伙同自己的父母前来,脸上是熟悉的戏謔笑容,金和克莱茵对他们行礼完后,克莱茵弯下腰与我平视,手友好的搭上我的肩膀,轻声慰问:「身体好点了吗?」
我正想开口,有人快了我一步,「她很好。」婪燄不着痕跡的拨开克莱茵的手。
金的眉头微乎其微的挑了挑,我朝他递了一个暗示性的歉疚眼神,「我没事。」微笑亲自回答克莱茵的关心。
克莱茵显然没把婪燄的举动放在心上,「没事就好了。」高兴扬起笑容。
「家师非常想要当面向你道谢。」就连寡言的沉都开口邀请。
我看回三位亲王,「三位大人的邀请我心领了,不过各位也看见了,我目前身体有恙,腿脚也不便行走,怕是参与如此盛大隆重的场合会给各位带来不便。」
沉麻木的眼神扫了我全身,最后停在双腿上,「站不起来吗?」
当问句出口,他的眼睛似乎浮现一点温度,我微怔,「诸位亲王不必掛怀,小梓的事有我处理。」婪燄开口说完便弯下腰把我横抱起,「前面没人了,我带你过去。」
被甩下的眾人愣了几秒,「阿森,小燄这是吃错药了?」克莱茵喃喃询问自己的儿子。
稚森闻言,望着那挺拔的背影,无奈一笑,想说什么又注意到一旁的亲王们,「各位大人请别介意,最近多拉斯亲王情绪上有些紧绷,若有失礼处,我代他向你们致歉。」稚森优雅的行了礼。
「稚森。」前方传来呼唤声。
稚森倒像是知道婪燄的意思,「失陪了。」边说边提了手边的一张椅子上前去。
葬礼上的人们随着婪燄的移动而分成两边,空出了墓碑前的位置,稚森把椅子放到了墓碑之前,婪燄把我放到椅子之上,「梅呢?」他问。
「去提安家抓人了。」稚森叹道,「再怎么逃避现实也都半个多月了,也该出现…啊,说人人到。」
梅拉着一名身形貌似少年的男人踉蹌走进,婪燄和稚森眉毛一抖随即平静,等他们走近我才闻到一股浓浓的酒臭味,「没打理过再来吗?」婪燄瞟了一眼身体微晃不稳的提安,看向梅,语气听不出怪罪或什么的。
「好歹也洗个澡吧!」稚森皱皱鼻子,「这是公眾场合。」
「洗过了。」梅的语气中不难听出疲惫与无力感。
金色的眼睛回到提安身上,着身的西服凌乱,像是被人硬套上的,柔软的头发捲翘,天使般的脸庞泛着酡红,眼神迷离朦胧,感觉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酒呢?」提安呢喃,「我的酒呢?那个谁谁谁你去拿瓶酒给我。」他的手左右摇晃的向前伸出,食指正好指向了他前方位置的我。
婪燄两眉迅速一皱,稚森赶紧把他的手压下不让他指着我,「这里没有酒,你清醒点。」
「没酒?那带我来这干嘛?我要喝酒,走了。」提安甩开稚森的手,转身就要走。
婪燄出手扯住他的后领,丝毫不客气地把人丢到墓碑前,低声喝斥:「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场合!」
提安撑起身体,抬眼正好对上墓碑上的一张画像,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僵硬住,一动也不动维持半伏的姿势,我们看了半晌,「婪燄,去询问巴德鲁家主葬礼是否能够提前结束,然后去拿些酒过来。」
没有得到答覆,我转头望向他,婪燄显然不太愿意的抿着下唇,「好吗?拜託你。」我眨了眨眼睛。
几秒鐘后,婪燄勉为其难的点下头,带着稚森和梅处理去了。
四张椅子,一座墓碑,坐在椅子上的人们半圆的面对着墓碑,一声不发的逕自喝着酒,而我手中的是一杯温热的开水,「你别喝酒。」那个虽说要事事以我为主的男人仍有些霸道尚未收敛,直接塞了开水杯子给我。
「还差两个月就三十年了。」提安颓丧地靠着椅背,忽然说道。
我们朝他看去,「我们一起搬进交谊厅的那天,你看起来超傻的,憨厚老实只差没拿笔写在脸上,哧。」提安嗤笑一声,「你就只有下棋厉害一点而已,别人围剿叛徒,你去凑什么热闹?为什么不好好在家休息,等事情过去就好?」
「告诉你多少遍,天塌下来还有强人顶着,老大当时虽然倒了,不过不是还有稚森吗?不是还有其他亲王吗?有他们顶着,你去干什么?你说啊!你当时去因可靳那傢伙的亲王府干什么?」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事情结束以后,我们两个要单独去旅行,结果搞成这样,你把我一个人丢下了,你说我该怎么办?臭傢伙,没事找事很好玩吗?跟你讲过多少遍了,你脑子不灵光还有我,为什么不来跟我说?我要是知道,肯定会拉着你不让你去的,非去不可的话我也会跟你一起去,帮你顾着背后,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把我一个人丢着是什么意思!」提安气得大吼,连酒瓶都摔在了地上。
拳头握得死紧,「小梓说……」哽咽,「小梓问我,喜不喜欢你,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是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间隔许久,我发现提安像是憋着气,整个眼圈都泛了红,最后撑不住的出声:「哧!…呜……」
眼泪如同听闻噩耗那天,溃堤而出,略为惨白的唇瓣清晰颤抖,些许敞开唇瓣可见里头的白齿仍紧紧地咬着,最后他彷彿承受不住地缓缓抱住了头,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洗涤他的脸庞,白齿松开,「呜…傻瓜……」就说你是个大傻瓜,为什么还不懂得变聪明些?
看着提安,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捉住衣襟,低下头忍受胸口的隐隐作疼,一隻白皙的手穿进我的视线,握住我的手,我抬眼,婪燄眉眼心疼,那双金色的眼睛宛若在对我说:有我在,别逞强,罪,有我替你揹。
顿时,艰难的呼吸顺畅不少,我撑起笑容对他示意没事,他把手揽过我的肩头,纳入怀中,吻了吻我的额角。
黎明将至,提安颓废的倚着墓碑,席地而坐,我坐在椅子上,熬夜整晚难免昏昏欲睡,「小梓。」哭哑的呼唤。
我提起精神看去,提安哭肿的双眼落在虚无,他的双臂抱着自己,像个无助的小孩,唯一的支撑便是那座墓碑,「你说,这世上有灵魂吗?」
我一怔,「孔令曾告诉我,他觉得只有这一辈子和我相处还不够,他想要生生世世都和我一起。」
『感觉…不够呢!』健壮的男人慵懒地支着头,脸上不是平日里的宽厚,而是少见,或者提安几乎可以确定那是只有他才见过的,晦暗不明的眼神,那样的孔令每每都令他感到难以捉摸,『总觉得和你相处的时间都过得飞快,感觉不管有多少时间都不够用。』
『哈,我也有这种感觉,毕竟这世上和我最合拍的,也就只有哥们儿你了。』提安大笑。
『一辈子,两辈子…不,生生世世好了,提安你觉得呢?』孔令微微勾起一侧嘴角,成熟沉稳的迷人风采,朝对方递出一隻手,『愿生生世世,灵魂相依,彼此不离。』
提安记忆犹新,当时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自己还愣了好几秒,笑出声:『我们谁跟谁啊!好兄弟还搞得这么煽情。』
伸出手,搭上那片掌心,『我们这么合拍,肯定是得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否则失了你这个好兄弟,我多吃亏,你说是吧?孔令。』提安灿笑,耳根微红。
「有。」我说,提安迷濛的望向我,「这世上,有灵魂。」
「所以你别放弃自己,为了下一次相遇,你必须振作起来。」温柔又坚定。
为了下一次相遇,提安咬了咬唇,「但要是相遇了,他也不记得我了,我也认不出他,会不会我和他…就错过了?」
「虽然没了记忆,但有些感情是雋刻在灵魂里的,即使容顏不再,当你们相遇时,一定会有所感觉的,哪怕错过一次两次,就算有过争吵仇恨,只要不放弃……」
『我不会放手的,就算是死也不放!』金色的兽瞳偏执执着。
「总会走到一起的。」我不禁扬起淡淡的笑容,「所以哪怕你放弃了自己,也请你为了他好好活下去,相信这个世界,相信爱情。」语末笑容加深,苍白的小脸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靨,好似十八岁时候的少女。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提安吸吸鼻子,撑起笑容,回头凝视墓碑上的画像,男人温和的面容上有一抹宽容的笑意,就如过往岁月中,那个男人总是包容自己的胡闹任性,额贴上它,「生生世世,灵魂相依,彼此不离。」这次换我走在你之前,怀抱爱情,等你。
感觉到灼热的目光,我偏头看去,不远处是清理好环境的婪燄三人,视线与他交会,藉由目光的热度,显然刚才和提安的对话他没有错过,我垂下眼帘,静了一会儿,又抬眸看他,露出微笑,「来,」伸出手,「回家吧!」
婪燄大步向前,牵住我的手,握紧,「嗯,我们,回家。」弯腰抱起我。
因为熬夜参加葬礼,翌日我睡到了下午才起床,坐在椅子上的人转头,「怎么是你们?」
稚森和梅放下手边的工作资料,「老大和小月盖房子去了,不晓得你会睡到什么时候,所以要我和梅来顾着,等你醒来去叫他。」
稚森解释完便要起身,「等等,我想问你们几件事。」
我撑坐起,梅俐落地帮我在身后垫好枕头,「谢谢。」我舒服的往后靠好,梅淡然的表情在面对我时变得温和许多,「因可靳事件的后续发展怎么样了?」
稚森没有太多迟疑,显然不意外我的问题,「因可靳倒下后,底下的附庸经过彻查,合谋的有五家,照律法实际参与人处死,其馀家族成员给予削爵,终生为民不得晋升处置,剩下与事件无关的清白家族解除附庸状态,几乎平均的被三大亲王底下的人手收编。」
「多拉斯家族呢?」
「本来老大是最快出手的,预计能收復三分之二以上,但后来……。」稚森没说下去,他知道我已明瞭。
还记得婪燄当时的势在必得,在其他亲王还忙着清查还有无叛徒并理解完整事件时,他已窥得先机走在了所有人的前头,在现今血族贵族势力发展成形稳定的状态,这次的动盪非同小可,一名亲王的垮台,简单来说就相当于血族五分之一的势力群龙无首,尤其因可靳还是位当了超过百年的亲王,底下势力庞大且繁复,不说完全收纳,三分之二也是一笔可观的数量,至少也是几十个家族,更别提其中涵盖的人口数还有领地、產业了。
正如婪燄对我说的,他若成功,无疑能把多拉斯家族推向另一个高峰,更胜尤弥尔在位时的神话。
可惜,他停手了,不为需要静养的自己,而是为我这个半身都躺进棺材里的人类。
「这阵子老大只让我维持基本的运作,没有其他计画。」但多拉斯家族的產业在尤弥尔时期,本身就几乎可以说是掌握了金多司的经济命脉,后来婪燄接手,有他们几人配合,短短九年也只够他们五个小辈完全熟悉后锦上添花而已,而现在婪燄为了全心全意照顾女人,把所有的工作都丢了下来,提安丧志,梅又忙着和帕金格处理医疗问题,一下是婪燄,一下是伊莲妠,还有眼前这个女人,只剩他一个人负责,忙得够呛,简直跟个陀螺似的,稚森觉得婪燄可把他压搾得够彻底的,不过看提安昨晚的情况,也许再过个两三天他就能去把提安抓来一起陪他受折磨了,稚森在心里敲着小算盘。
「当初前亲王大人遗留的家族优势,与现在收拢因可靳势力的三位亲王算是持平,老大也因这次事件在所有血族面前站稳了脚步,整体来看,老大不算损失。」梅担心我会在意自责,主动解析局势。
不算损失,「他要的,不只是这样。」我扯扯嘴角,对婪燄而言,他的野心从不止于〝不算损失〞上,『无关权力,我只是…不想输给他。』他要赢,不只是赢其他亲王,更要赢那个缔造神话的男人──他的亲生父亲,尤弥尔。
「没错,」稚森认同,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婪燄对尤弥尔的情感,「可他依然选择了你。」即使对自己父亲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以及誓死超越的雄心,但在面对女人垂死绝望之时,婪燄还是选择了爱情,甚至没有耗费太多时间考虑、挣扎。
「小梓,老大他真的很爱你。」梅望着我,轻声说道。
我沉默了几秒鐘,「三王合办的庆祝晚宴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一怔,我看向他们,发现他们眼中的犹豫,「不是庆祝晚宴吧?」我说。
他们互看一眼,「是,的确是要公开因可靳完全的罪刑并有庆祝的意思。」稚森说,停隔一下,补充道:「檯面上。」
「藉由这个名目,晚宴上会聚集所有贵族,并在公爵位阶其中挑选下一任亲王的候选者,而为了公平起见,通常会由剩馀的四位亲王联合操办,给予亲王与候选者彼此拉拢的机会。」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