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当机立断,决定让尤弥尔带我们去看看所谓的〝进不去的青鸟谷〞,稻禾起身拍拍裤子上的草屑,雷湛瞥了僵硬如木头人的婪燄,主动伸出手,准备开口,我转头看向右边的婪燄,他还盯着前方不动,我朝他伸出右手,婪燄震住,「来,揹我。」
雷湛一顿,才刚伸出的手停住,婪燄愣愣地转来看我,「怎么,不敢碰我?」我勾起一侧嘴角,似是不屑似是嘲弄,「连尤弥尔都能令你胆怯,那你还跟我谈论什么生死永相随?」
安稳放在腿上的双手,指尖一抽蓄,「我要的男人……」无名指上的戒指被火光照得晶亮,「不会是个懦夫。」语气轻描淡写,每个听的人却都体会到一种惋惜而后准备捨弃的感觉。
婪燄一僵,我缓缓把手收回,半途,一股猛烈的握力,金瞳死死的盯着我,彷彿无声地在诉说:不准不要我!杏眸微弯,倩笑,不难看出得逞的意味,婪燄握的力道更是紧了紧,唇瓣微微抿了抿,起身乖乖来到我之前,雷湛的手握拳,悄自收回,我趴伏到婪燄背上,他把我揹起,「走吧!」我看向尤弥尔。
一行人跟随尤弥尔进入山的更里面,「我大约是在两年前到达了这里,搜山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夜里在山中走失的青鸟族小女孩,因此得到了青鸟谷的确切位置,不过当我想偷偷潜入的时候,却被挡在了外面,彷彿有道无形的墙阻碍了我的前进,后来我试了很多种办法,强行突破或者诱拐那名女孩带我进去,却始终被阻隔在外。」尤弥尔解释道。
几乎来到山的背面,两棵大树间有条隐蔽的小道,没有特地开闢打理过,草根却比一路上的还要低几分,似乎常有人踩踏过,尤弥尔指着大树间的缝隙,「据说从这里进去到底便能抵达青鸟谷腹地。」
雷湛和稻禾上前,在要踏进小道入口前,宛若有道透明的壁垒把两人阻隔在外,硬是无法再前进一步,稻禾的手碰触上半空,似乎在摸着一道墙,「看起来似乎是……。」婪燄的眼微瞇打量。
「是结界。」稻禾点头。
「和所多謨菈相同。」雷湛也说。
「所多謨菈?」尤弥尔思索这个地名,「你们去了那座小镇?」
「你也去了?」我问尤弥尔。
「嗯,进山前曾经进过那里试图打听消息。」尤弥尔回想两年前。
「你在那里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我大致打听并探查过全镇,确定没有关于青鸟谷的消息后就离开了。」尤弥尔摇头,「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座小镇不太对劲。」那种感觉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只是实际上到底哪里古怪,要他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怎么说?」稻禾问。
尤弥尔想了一下,找出一个比较贴近自己感觉的词,「一种违和感。」
「违和感?」雷湛不解。
「当时我进小镇的时候,正好遇上一波旅行佣兵团……」
强风吹袭,一波黄沙迎面飞滚,一名金发的男人闭上眼睛,粒粒沙屑敲打着那张完美到人神共愤的倜儻脸庞,风渐停,他睁开眼睛,一双令天地失色的玫瑰金色瞳眸仰视那颗发光发热的太阳,『不愧为黄沙小镇,果然满满的都是沙啊!』笑起,就连烈日也为之黯淡。
走进小镇,按照惯例找了间应该是镇上最热闹的餐馆,以便有利于打探消息,刚坐下,店内的服务人员就上前招呼,『这位先生要些什么?』
尤弥尔大略翻了一下菜单,仰头微笑对服务人员说道:『你们店里的招牌都给我来一份吧!』
『好的,没问题。』服务人员笑着收回菜单,转身去下单。
尤弥尔环视了周围,发现周遭的人们在腰封的侧边位置都有相同的图案,像是某种徽章标记,显然在场的客人全都是隶属于某一种团体,又见他们普遍体型壮硕,手臂肌肉发达,虽然坐着,但下盘有力,几乎每位腰侧或者背上都带有武器,看来不是普通的旅行团,而是大型佣兵旅团。
『上菜囉!』
服务人员一吆喝,尤弥尔把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菜色上,吸闻一口,『哇!好香哪!看起来真美味。』
『先生请慢用。』服务人员准备退下。
『等等,』尤弥尔对服务人员勾了勾手指,『你的服务很好,动作也很利索,气度又不凡,看起来一定是这里资歷最久,最受老闆器用的高阶主管吧?』令人心醉神迷的微笑,就连常人说出便觉得諂媚的话语似乎也变得真心起来。
『哪儿的话,我的确是在这儿做得最久,但这间餐馆上下加总起来也不到十个人,没什么高阶主管。』那人面上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内心却膨胀欣喜着。
『真的吗?太可惜了,瞧你刚才招呼我时能干的样子,肯定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能人,做个小小的普通服务人员实在是太屈才了。』尤弥尔双手交握,菱角的下頷抵在双手之上,由下往上微仰的视线透露出适当的欣赏与仰慕,『不像我,随随便便就和朋友走散了,真是个没用的人。』稍稍垂下眼,看起来落寞可怜。
『和朋友走散了?在我们镇上吗?』服务人员惊呼,尤弥尔点点头,『你朋友长什么样?你告诉我,也许我看过,没看过也能替你留意留意。』不晓得是因为乡村人的朴实,亦或者对眼前的尤弥尔印象良好,热心的主动询问起来。
『我的朋友……』唇角微微再上扬几分,精光一瞬窜过,重新抬眼看向对方,依旧温和中带有希冀,『有一头美丽的蓝色长发,挺显眼的,你有看过类似的人吗?』
服务人员神情一僵,『蓝色……长发?』迟疑,眼珠下意识的移到左下角,像在回避且思考着什么,又立刻恢復正常表情,『听起来是挺显眼的,只可惜没见过,你放心,我会再帮你留意的,你晚上住哪儿?我要是有看见类似的人,我让人去通知你。』
『这样呀!那好,晚些我确定住宿的地点后,我再过来给你传个口信,真是太感谢你了。』尤弥尔悄悄塞了几个金币到那人手中,笑容很是灿烂。
服务人员走后,他拿起餐具用餐,没有错过对方那转瞬的僵凝,明显清楚蓝系发色代表的意思,看来这几年打听的风声所言不假,这个所多謨菈确实和青鸟族有点关係,想到这次自己应该不会白跑一趟,尤弥尔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用餐用到一半,突然前方靠左的一桌发生了喧哗,『呸呸呸!』一个男人啐了一口沫,『这是什么难吃的东西!』
「很明显是故意找碴,所以当时不管店家怎么安抚,还是没几句话就吵了起来。」尤弥尔说。
「为什么?在一间小镇餐馆找碴有什么特殊用意吗?」我不解。
「应该是为了恶性敲诈吧!」稻禾说。
「没错,有些恶质的旅团或者佣兵团为了要节省旅费,甚至讹诈一笔费用,会故意找店家麻烦,有的店家想息事寧人就会自认倒楣。」尤弥尔解释。
「这也太烂了吧!」我嫌弃的皱皱鼻子,「我之前去蔓陀国的路上再穷也没赊帐过。」
「不是人人都像你。」婪燄点点我的鼻头。
「这世上的坏人可多着呢!」你面前不就一个?雷湛瞟向我和婪燄。
「这样的敲诈事件,从我年轻时候外出旅行时,大城市的餐馆多为连锁或者偏大型,加上治理的法规相较严谨,状况倒还好,但小城镇或落后地区,这样的事情就屡见不鲜,而当时在餐馆内的佣兵团员不在少数,那间餐馆当班的人员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五人,明显寡不敌眾,妥协让对方吃白餐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位大人您别生气,要不我帮您再换道菜吧!您可否告诉我您要的口味……』腆着和气笑脸的老闆小心说道。
劈哩趴啦,菜样沿着老闆的笑脸滑落,玻璃盘摔落碎地,『你!』刚才招呼尤弥尔的服务小哥生气地瞪大眼睛,『你们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找麻烦的壮汉笑着重复,一旁的同伙也随之笑起,笑声听起来不怀好意,『老子难得想做东,带着一票兄弟来你们店里想吃些好料的,结果全是些垃圾食物,你们说,该怎么赔老子的兄弟们?该怎么赔老子的心意?』
别于服务小哥的年轻气盛,圆脸老闆身段更软,并没有一点惊慌之色,反而在壮汉他们有所表示之后稳了下来,想来也是明白,并不是自家食物真的难吃,而是对方故意找碴,『真是非常抱歉,要不,各位大人今次费用都免单吧!』
『叔叔!』小哥显然不同意对方的做法。
『免单?给我们大伙吃了那么难吃的一餐,就只是不收钱?怎么,你当老子是乞丐是不是!』
啪一声,一脚踹飞了木桌,桌上的碗盘摔碎,彷彿这是一种哨声,其馀的人也都有了动作,纷纷开始砸店,『你们住手!』服务小哥气愤地喊着,但没人停止动作。
纷乱之间,一个男人来到尤弥尔桌前,『小子,要是不想有事,还不快滚?』他手里还拎着一根砸断的凳腿。
尤弥尔不为所动,依旧悠哉地品尝着食物,『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语毕,手中的凳腿挥下。
男人还没意会发生了什么事,只在不断后飞的场景中,剧痛且传来破碎声响的背后才发现自己飞了出去,狠狠从角落的位置一路撞碎所有障碍的桌椅,砸上另一侧的墙壁才消停,『咳!』吐出鲜血,倒地不起。
突如其来的画面引起不少人的注意,逐渐有人把视线投向角落处的尤弥尔,才意识到那里竟有一处完好,宛若遗世独立,『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服务小哥整张脸气得胀红,身侧的手掌拱为爪状,隐隐匯聚着某种力量。
夹菜的筷子一顿,玫瑰金色的眼眸瑟缩,瞥了过去,体内多年来随着力量晋升,而越来越少警醒的警鐘骤响,『弼林!』近乎耳语般的喝斥,就连听力堪称世上之最的尤弥尔也仅能吃力地捕捉,一隻手轻易的扣上了那在尤弥尔看来,散发出非同小可力量的手腕。
服务小哥一怔,解除了爪手,力量随之消散,尤弥尔也跟着解除了警戒,这才发现手中的筷子早已断成了好几节,全身肌肉从紧绷得像要面临一场恶战,线条恢復柔软平顺,背后有些汗湿,吸吐几口气恢復心脏的律动,闹事的大汉们依然叫嚣着,老闆还是摆着和气生财的笑脸奉上钱财,只求人身安全的送走这群瘟神。
『哼!算你们走运,老子今日不想闹事。』惦惦手中的钱袋,壮汉笑得满意,『我们走。』一票人临走前还多踹了几脚,把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桌椅再次弄坏得彻底。
然而,在尤弥尔眼中,真正逃过一劫的,并非是这家店主,而是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佣兵。
环视半大不小的餐馆,唯有一桌一椅还平安无事,尤弥尔起身,走近在安抚气愤小哥的老闆等人,『这位先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老闆歉笑,『今日免单。』
尤弥尔花了数秒把眼前几人打量个完全,仍是最初踏进店里时的观感,弱小,平凡,通常不被他放在眼里,但经过刚才疑似因小哥一时衝动而洩漏的力量,足以令他备感威胁的神祕力量,此刻这过目即忘的平凡也变得可疑至极,尤弥尔勾起笑容,看起来就是个人畜无害的美好青年,『没事,老闆的手艺挺好的,是那些人有眼无珠,虽然我无力阻止他们的破坏,但还是能表现一点心意。』尤弥尔掏出一袋为数不少的金币放到一旁歪歪斜斜的柜檯上,『谢谢您今日的招待。』
离开餐馆的尤弥尔并未远离,站在不远处屋舍楼顶,眺望餐馆人员一一搬出狼藉的桌椅,不少镇民也听说的前去帮忙善后,他的目光中带有困惑,狐疑的环视小镇全景,在他眼中,这座小镇已不是最初进来时的荒芜寻常,反而有股无法言喻的感觉,似是第六感的直觉,也或者因为从平凡的青年身上体会到那稍纵即逝的危险力量,此时这下至镇民的弱小,上至全镇的平凡,在尤弥尔的感觉中都透漏着某种不凡。
「我相信你们可以明白我的感觉,当自身力量强大到某种程度时,你很轻易就可以判辨出对方的强弱,这是种经验,也可以说是歷经战斗以后培养出的直觉。」尤弥尔说,雷湛他们几人面面相覷,显然都能知道尤弥尔所谓的感觉,「但在他们身上,我却判断不出强弱,这点着实让我感觉诡异。」
「又或者说,你明明感觉到他们很弱,可是那一瞬间的力量却强到足以让你感觉到生命危险。」虽然我无法体会他们这些强者的第六感,不过并不妨碍我对他话语的理解,「也就是你所谓的违和感。」
尤弥尔点点头,「没错,按照我以往旅行的经验,不要在无法把握的环境下留宿,所以天黑以前我便离开了那座小镇。」
显然他口中的经验便是来自于多年以前,那在契壁铬造成巴康死亡,雀儿喜捨身相救,令所有人命运走向转折点的那夜。
「不过,我的离开明显是正确的选择。」尤弥尔又说,「因为当天晚上的确发生了事。」
我们几个一愣,像是都想到了什么,「该不会……?」稻禾迟疑。
「嗯,那些驻足在镇内休整的佣兵全死了。」尤弥尔凉凉说道。
当天晚上,尤弥尔虽然决定离开小镇,却没有走远,在镇外的某棵树上栖息了下来,以待白日再进镇内打探消息,没想到,约莫午夜时分,镇上隐隐传来骚动,闭眼假寐的尤弥尔睁开眼睛,眼见一名大汉踉蹌的奔向小镇入口,『救命……救命啊!』
几道接近夜色的暗影迅速的紧追在后,相差一步,大汉逃出了小镇,暗影则在小镇边界停了下来,原是风平浪静的天气颳起了强风,风声中疑似夹杂着某种声音的沙沙沧桑,『嘖!让他逃了。』好像有道不甘的视线紧盯着那名仓皇逃跑的壮汉。
『一名漏网之鱼而已,算了啦!弼林。』旁边的暗影似乎拉了拉对方。
『母神在上,千万别让那名罪人平安无事,哼!』旋身欲返回之际,目光擦过某处,停顿。
『弼林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