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二婶以为显金爱吃,赶忙又为显金布了小半碗的豆腐皮。
看着眼前的豆山皮海,显金真切地感受到了瞿老夫人的示好和示弱。
“我什么都不要。”显金神色很淡。
瞿老夫人后话被拦腰斩断。
显金摇摇头,“我只希望陈家更好,做的纸更好,卖得更远,走得更稳,走到应天府、走到北直隶、甚至走到京师去——正如您所说,陈家好,我才更好,我所图不过是一安乐处。”
瞿老夫人脱口而出,“那在泾县铺子上,又何必给老二使绊子?”
显金笑道,“老夫人,我如何给二伯使了绊子?”
瞿老夫人哑口无言:人家都是自发的好吗!尚老板宁肯不和陈家做生意了,也要给这小姑娘殿后!秀才前几名的廪生,进城赶考,还特意上门送农货!
这些既非利可驱,亦非名可图,落脚皆在一个“情”字!
瞿老夫人张了张口,她想说:既如此,便叫印刷作坊与书院,继续和老二合作呀!
话含在喉咙,说不出口。
这话,确实太不要脸了。
就算是她,也甚感不要脸。
显金看瞿老夫人的脸色,再笑了笑,选择自己戳破窗户纸,“老夫人呀,您扪心自问,是我在给陈家使绊子,还是陈家在防备我?”
瞿老夫人面色阴暗不定。
瞿二婶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变薄,最好与墙壁融为一体。
显金自顾自地夹起一块豆腐皮,细嚼慢咽。
瞿老夫人压低声音道,“陈家给了你一间绩溪作坊!”
显金吃完豆腐皮,喝了口桑葚冰茶,爽哉:“我为陈家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无论是与私塾、蒙馆长期合作的描红生意,还是与小曹村、尚老板结成的友好关系,更甚者是李三顺一直在精进量制的六丈宣。
她为陈家打开了市场、保定了原料和再加工上下游、铺陈了一条进京赶考路。
而瞿老夫人还给了她什么?
一个摘桃的二伯,和一间死气沉沉的铺子。
她无所谓。
是金子在哪里都可以发光。
就算不给她铺子,她也能将手里的烂牌凑成东风顺子。
可陈敷呢?
她那后爹凭什么?
在宝禅多寺,如陈敷般敏感自尊又自卑的人,为了身后这一群人,挺身而出,被山匪踩在脚下——山匪的刀开了刃,随时向脖子砍去。
还有她身后的一群伙计? 在血肉间,为诸人拼出一条生路的周二狗和郑大;把宣纸埋在安全之地,自己抱着石头冲出来的李三顺;挡在她身前的张妈妈和锁儿……
她一旦失势,憨厚老实但一根筋的二伯,还会用他们吗?还会支持他们吗?还会带领他们走向更好吗?
他们凭什么?
显金仰头将桑葚冰茶一饮而尽,“您若防备我,尽可以不用我,毕竟我不姓陈,终究是外人;”
“您也可以相信血缘,偷鸡摸狗、中饱私囊的陈老六,心狠手辣、缓慢蚕食的陈老五,这都是陈家人,他们为陈家带来了什么?平庸?温饱?还是灾难?”
“我感恩您给我的机会:敢于起用一个妾室带来的小姑娘,您的心胸已比许多许多家主更大了。”
显金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但您知道什么时候最失落吗?”
“就是你给了人希望,却将这个希望紧紧掐住,只留一个小口,人的脑壳钻出去了,脖子却被死死卡在那里,最终,只有力竭窒息而亡。”
显金站起身来,恭敬地跪下。
来这一世的第一跪,跪出了现代人的铮铮铁骨。
这一跪,跪出了已与这个时代缓慢相融的破釜沉舟。
“谢谢您的锅子,很好吃,”
说完,显金便站起身来,转身便走。
“等等!”
瞿老夫人手紧紧攥着,“等等!”
“如果让你帮老二呢?”瞿老夫人目光炯炯,“都是陈家人,帮助老三和帮助老二,对你来说,是没有区别!”
显金一抬眸,目光幽暗且深邃,“都是儿子。启用三爷,或启用二伯,对您来说,也没有区别。”
瞿老夫人的后话戛然而止,眼神紧紧盯住桌上的嵌襕边宝蓝绵绸桌布,似是下定决心,“泾县的铺子,我转为老三的名字,家中稍松散的活,也可交予他试水。”
显金侧耳聆听。
“宣城的三间铺子,你皆做大掌柜,但账务需由老二监管。”瞿老夫人缓缓抬起头,“你的薪酬,月俸维持在十两,年底按盈余分红,你拿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