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铺子,大掌柜。
显金在心里大笑,但面容上分毫不显,语气干脆,“我需要董管事一家和张妈及其子的身契。”
身契给不给她,又有何区别?
本来都已经是她的人了。
瞿老夫人轻轻点头,“可。”
显金再道,“对于陈记铺子的所有运作,我需要完全的主动,就如在泾县时,每逢一季,我与您汇报上报,日常的支出与布局,我将提前形成文书,报予您批复。”
瞿老夫人一愣:她没想到显金会主动返权。
显金笑道,“我便是再聪明,又如何能抵过您在宣城深耕数十载?您已得道,我刚修习,我纵狂妄,也不至于看不清这个道理。”
瞿老夫人看显金的目光颇为复杂,相隔片刻方语声喑哑,“可。”
显金再道,“我还需要铺子里所有伙计的裁量权,是去是留,是升是贬,都由我参考提议。” 财权给出去了,人事权必须抓住,否则,她就真混成高级搬砖人了。
瞿老夫人思索片刻,果断点头,“可。”
显金继续道,“百足之虫,自内而腐,腐则需刮骨疗毒,方可去陈除疴。许多陈家子弟,或与陈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姻亲、远房,必然首当其冲,希冀老夫人您听到此情形时,不必怀疑我铲除异己便好。”
瞿老夫人看显金的眼神从一开始的防备,到显金主动戳破窗户纸的惊愕,再到显金求权求上的思虑,最后划归为如今的……认命?
“老二的差事都被你撸了,远房子侄还敢张狂什么?”瞿老夫人似笑非笑。
显金姑且当作赞赏,抿唇笑了笑,“二伯自是陈家永远的根儿。”
瞿老夫人扶额,揉了揉鼻梁,“还有吗?”
显金摇头,“没有了。”
瞿老夫人看了眼锅子。
锅中汤水关山层叠百转千回,沸腾浪尖之上红汤白底,诸菜并雄。
“那去吧。”瞿老夫人轻轻扬了扬肩颈,似是疲惫不堪,“希望你始终记得你今日的话——一切为了陈家,一切带着陈家。”
……
显金走在廊间,脚尖点地,心情雀跃,奈何刚回漪院,便见锁儿双眼通红、抽抽嗒嗒地坐在花间。
张妈焦急得团团转,一见显金便立刻迎了上去,“……是二狗!”
显金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了,“狗爷怎么了?!”
锁儿哭着,“前几日都挺好的,陆叔近身照料,我熬药奔走,今天一早便有些起热,陆叔刚跟我说,二狗睡着睡着就浑身直抽抽,我闯进去手背一摸,额头烫得煎熟鸡蛋!”
高热痉挛!
显金急道,“大夫呢!”
“城郊有娘子难产,大夫去了!”锁儿大哭,一张脸卡白,“几间药堂的大夫也都有病人……他会不会死啊!他才二十岁啊!还没娶媳妇呢!掌柜的,呜呜呜呜呜嚎嚎嚎!”
显金脑子乱哄哄的,“我去知州府求熊大人!或派个大夫来!或借两匹马给我们,连夜赶回泾县,请王医正出关!”
显金说了就要干,转身往出走。
张妈妈一个跺脚,赶紧牵住显金,“回泾县,一来一往,人都凉了!”
张妈妈单线思维般的脑子,终于突破了厨房的楚河汉界,在被一堆红枣、薏米、猪大排、酸菜丝尘封的大脑记忆中,终于翻找出模糊的一缕消息——
“我听三太太房里翠翠老娘的二姑妈的小舅娘说,老夫人的侄孙子是府衙的医官,这两日正在外院作客,要不咱们请他来?”
显金被这一把砸晕,“啊?”
“医官啊!”张妈妈大声道,“专给五品官看病的!你去府衙,搞不好也是他来!还不如留着熊大人的人情,咱们直接去外院请!”
显金转身就往外院跑,锁儿跟在后面追。
一路问过去,显金气喘吁吁地叩开一间独立小院的柴门,双手撑在膝上,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噗通”一声,锁儿利索地跪在石子地上,“是瞿大夫吗!?求您救命!求您救命!”
显金来不及细想,一抬眸,见内室走出一个身着浅云色长衫的年轻男子。
显金高声道,“可是瞿大夫?” 男子抬头,目光清浅安静,快步走过,沉声道,“我是。”
锁儿喜极而泣。
显金匆忙行礼,快声道,“我是漪院贺显金,陈家三爷陈敷是家父……铺子上的伙计受了伤,伤情如今有些严峻,可否请您上门查看一二?”
想来太过唐突,显金再加一句,“素日看的大夫手上有急诊,便也只能求助于您了。”
男子应了一句“稍等我片刻”,转身埋头取了药箱背在左肩,“走吧!”
言罢,便快步向外去。
显金急忙跟上。
行至拱门,又逢细雨。
男子让出一条靠里的道,一边快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温声道,“仲夏之雨,燥热伤肝,贺姑娘最好用袖摆挡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