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威夷这样一个天堂之岛中到处都充满着奇异的花香,可是,坐落在国王街和阿拉其街口的一座大楼里却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我一走进这座古老的卡坡拉尼大楼,就闻到了一股由辛辣刺鼻的灭蟑药与陈腐的烟草味混在一起的怪味。
对于我这名来自芝加哥的警察来说,这是一种我早就已经熟悉了的气味,因为火奴鲁鲁警察局的临时办事处就设在这座大楼里。陈阿帕那曾经告诉过我,由于位于班塞尔墨彻特的警察局总署正在进行重新装修,这里就成为警察局的临时办公地点。
看起来他们从警察局总署搬来了一些东西使这里变成了总部。我一走进一楼宽敞的接待室,就看到了一排很高的问讯台,一些文职警察正坐在那里忙于处理各种各样的卷宗。在屋子靠窗户的地方摆着几张桌子,有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正在接待来访者。除了这些以外,在角落里还摆着几个文件柜,散放着几把没有靠背的椅子。头顶上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在桌面上投下了旋转不定的阴影,同时也吹得桌上的纸张沙沙直响。
接待处的一名文职警察告诉我刑侦部在二楼,我就顺着狭窄的螺旋式楼梯到了二楼。刑侦部的办公室也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房间。早晨的阳光正从明亮的玻璃窗中照进来,为绿色的石灰墙壁和棕色的硬木地板涂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在房间靠近窗子的地方,摆着几把椅子,墙上还挂着一块小黑板,看来是用作分析案情的。在房间的右边有几间用玻璃隔开的办公室,上边注明是xx警长的办公室。此外,在屋子的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桌子的旁边散放着几把没有靠背的椅子,警察们可以在桌边开会或者聊聊天。在房间的左侧角落里,摆着几张小的办公桌,有几名警察坐在桌旁无所事事地翻看着案宗。这里的气氛显然比楼下要松散很多,头顶上的吊扇似乎转得更加无精打采,就好像一名懒厨子在有一搭无一搭地搅动着鸡蛋一样。
我一进房间,就看到了陈阿帕那,他就坐在房间中央那张长方形桌子的旁边。桌面的装饰十分特别,是一条用黑色和白色多米诺骨牌和中国的麻将嵌成的龙。陈还是那身打扮,穿着白色亚麻衬衫,打着黑色的领结。在陈的身旁坐着一个结实的鹰脸男人,从他的外貌中很难一眼判断出他究竟是警察还是歹徒。他头上戴着一顶巴拿马帽,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棕色衬衫,系着一条红色的领带。他那双敏锐的黑眼睛从我一进来就紧紧地盯住了我。他看起来似乎比陈要高一些,但是他的身高也肯定不符合芝加哥警察的身高标准,或者是暴徒的身高标准。
在我走进房间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正在一边抽着烟一边闲聊着,在他们的面前还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就像我一进房间就感觉到的一样,这里根本不是一间喧闹忙乱的办公室,虽然坐在房间一个角落里的几名警察没有像陈和那个男人一样聊天,但他们的动作也是懒洋洋的。我感到这里的气氛几乎都和皇家夏威夷酒店前面沙滩上的气氛一样地悠闲。噢,不是的,沙滩上的气氛要比这里紧张得多,毕竟沙滩排球赛进行得还是相当激烈的。
陈一看见我进来,就礼貌地站了起来,又隔了片刻,那名鹰脸的男子也站了起来。陈笑着有礼貌地向我微弯着腰行了个礼。在我看来,他那张皮包骨一样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和狰狞的骷髅没有多大分别。不过,他的那名同伴只是冷眼打量着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内特黑勒侦探,一名来自芝加哥的警察。”陈又向他的那位鹰脸朋友做了一个手势“约翰吉登警探,火奴鲁鲁警察局的高级警察。”
我和那名鹰脸的男人握了握手,他的手相当有力,不过在我们握手的时候,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在我们握完手之后,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我,就好像是一名警察正在打量一名杀人疑犯。
陈叫过了一名坐在角落里的女警察,她似乎是这里的女秘书。我微微打量了她一下,是一个圆脸的夏威夷女孩,蓝色制服下的身材相当不错。
陈让她为我拿杯咖啡过来。她看着我,问什么样的咖啡。我告诉她,一杯黑咖啡。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约翰吉登突然开口问道:“你站在哪一边,黑勒侦探?”
我顺手拉过近旁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慢悠悠地说道:“当然和所有的警察都一样,我站在自己这边。”
他那张冷若冰霜的棕色面孔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随即,他坐了下来。陈也跟着坐了下来。
我指了指桌面上那条用麻将牌组成的龙形桌饰,然后笑了笑说:“这是一张很特别的桌子。”
吉登看着桌子说:“这是阿帕那警探的杰作。”
我惊讶地瞥了陈一眼“木匠兼大侦探?”
陈点起一支香烟,慢悠悠地答道:“我不会做桌子,不过我提供了原料。”
吉登朝着那条黑白相间的龙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道:“这是陈的战利品,他在突袭唐人街赌场时收缴来的。想想看,就像查理陈冲进人群中一样。”
陈谦虚地说:“吉登警探过于抬举我了。”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陈的脸上却是一副欣然接受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女秘书为我端来了咖啡。我接过咖啡,点头谢过她,我们两个相视一笑。我目送着她腰肢轻摆着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仍然是一副无事可做的样子。夏威夷可能是全美利坚最为涣散的一个地方了。
我转向了吉登警探,向他问道:“那么,吉登警探,你站在哪一边呢?”我又补充道“当然不是指你自己的立场,在迈西那桩案子中你站在哪一边呢?”
吉登警探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可是他的脸上仍然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不过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刀锋一样。他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干自己该干的事,收集证据,报告我所看见的事情。至于谁被起诉,这就不是我职权范围以内的事了。”
我继续追问道:“如果是你办这个案子的话,你会对那几个阿拉莫纳男孩提出起诉吗?”
吉登警探的嘴角又微微抽动了一下,他轻轻地呼出了一口烟,说道:“要是我的话,会找个更好的案子。”
我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咖啡的味道不错,香醇味浓。我又问道:“你认为是他们干的吗?”
吉登警探先是耸了耸肩,随后又吸了一大口烟,缓缓地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岛上始终有传言,说是在那天晚上还有另一伙人在那附近闲荡。”
我皱了皱眉,问道:“有什么新的线索吗?”
吉登警探有些失望地摇摇头,说:“我们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陈在一旁一直皱着眉听着我和吉登之间的谈话,似乎在想着什么。这时,他插了进来说道:“这件事有一些蹊跷,在夏威夷有这样一句俗语,‘夏威夷人能说个没完’。”
是的,这是一句很有意思的俗语“小怪物”卡莱斯克莱伯曾经向我提到过这句话。
我看着陈说:“是的,我听过这句俗语。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说出另一伙人是谁?这又怎么解释呢?”
吉登耸了耸肩说:“也许根本就没有第二伙人呢。”
陈举起了右手的食指放在了嘴边,然后有些神秘地说:“康弗西斯说过,‘沉默是智慧之母’。”
我真不知道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警世明言”不过,我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有人知道那一伙人是谁,”我接道“不过他们晓得其中的利害,知道最好是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要乱说。”
吉登警探故意找着别扭“那‘夏威夷人能说个没完’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学着陈的样子,举起了右手的食指放在了唇边,故意小声地说道:“卡朋说过,‘脑袋里面的子弹是大嘴巴的私生子’。”
陈听了我的话之后,微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随即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从他的指缝中升起的烟雾像一个问号似的缭绕在他那张刀削般的脸前。
吉登转入了正题,严肃地说道:“是的,确实有人带走了泰拉迈西,后来他们去了废弃的阿拉莫纳车站那里,我无法查出来他们是谁,或者他们对泰拉迈西做过些什么。不过,她确实到过那里。”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些泰拉迈西的私人物品。”
“哦,是的。”我记起来了“是不是一些珠子?”
我都已经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以为这和在现场的汽车。轮胎印一样,是那些警察事后追加的。
吉登解释道:“有一串翡翠珠子的项链,一盒‘鹦鹉牌’火柴以及一盒‘幸福风暴’香烟,所有这些东西我们都拿给迈西夫人看过,她承认是她的东西。”
“她的钱包也找到了,对吧?”
吉登警探点了点头,说道:“一个绿色的皮夹,是的。不过不是我们找到的,是克拉克夫妇发现的。”
我微微皱了皱眉,问道:“克拉克夫妇?”这名字似乎在案卷中见过,不过我具体记不清他们究竟是谁?
吉登警探解释道:“就是迈西夫人请求搭车的那对白人夫妇。他们后来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了迈西夫人的钱包。”
我喝了一口咖啡,随意地问道:“你是最早与泰拉迈西谈话的警察之一吧?在出事的当天夜里,你就赶到了迈西夫人在莫诺阿山谷的家?”
吉登警探点了点头说道:“当时迈西夫人非常固执,她既不想请医生,也拒绝去医院接受检查。当然,我很清楚在一起强奸案中必要的妇科检查是多么重要,尽管我对她说得很明白,可是她连理都不理。最后,我想办法说服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又想法说服了她。”
“汤米当时的情况怎么样?”
“他喝得酩酊大醉。”
这时,陈又插了进来,提醒着吉登警探:“和黑勒侦探说一说布莱弗德上尉吧。”
吉登有些为难地皱皱眉,说道:“你已经很清楚了,陈。”
陈毫不妥协地劝道:“再和黑勒侦探说一说嘛。”
从布莱弗德上尉的口中我已经得知了他对那场“小误会”的看法,不过我还是很想听一听警察这一边的说法。可是很奇怪,吉登警探似乎并不想多谈此事。
吉登警探草草地说道:“迈西上尉曾经为布莱弗德作证,证明他整个晚上都呆在阿拉迈酒吧,而且一直和迈西在一起,那么他就不可能是这个案子的嫌疑犯了。”
我说道:“可是你那天晚上的确逮捕了他,对吧?” 吉登警探平静地说:“那是因为他干扰值勤。我们在路上看见他的时候,他喝得醉醺醺的,而且衣冠不整”
我在心里暗想,这恐怕是指布莱弗德那开着的裤锁吧。
吉登警探继续讲道:“当我们把他拉到一边的时候,他让我们滚到一边去,还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
我说道:“这要是在芝加哥的话,布莱弗德的麻烦恐怕就不仅仅是被逮捕那么简单了。”
吉登把手中的烟蒂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中,然后站了起来坐到了桌子上。他继续说道:“他后来还对我们发号施令,告诉我们他是海岸巡逻队的长官。我们只好对他说,如果他是海岸巡逻队中的一员,那么他就更应该知道最好别给警察找麻烦。”
“告诉他。”陈在一旁怂恿着吉登警探。
吉登警探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就在我要带迈西夫人去医院的时候,正巧迈西夫人看见布莱弗德坐在另一辆巡逻车上。迈西夫人就走了过去,他们两个人小声聊了几句。我听见迈西夫人对布莱弗德说,‘别担心,吉米,不会有事的。’这听起来似乎似乎是迈西夫人在安慰着布莱弗德上尉。”
陈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们三个人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头顶的风扇缓缓地转着,坐在桌子上的吉登警探就像是一名雪茄店里的印度传者,木雕泥塑般地直挺挺地坐在那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还是我首先打破了沉默,问吉登警探:“还有什么其他情况吗?”
吉登警探摇了摇头,说道:“后来,我又接了另一件案子,就是雷曼和奎凯卡库的除夕夜越狱案。”
陈的口气里显然带着谴责的味道“怎么能说是越狱呢?鸟儿当然会从没有门的笼子里飞走的。”
我谨慎地问道:“你是指什么说的?”
陈淡淡地说:“俄阿岵监狱的大部分看守和大部分犯人一样都是夏威夷人,他们之间是一种互相依赖的关系。当你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如果你需要出去办一些私事,通情达理的监狱看守们是会放你出去的。你想知道杀人犯雷曼和小偷凯卡库是怎样‘越狱’的吗?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些监狱看守把他们放了出去,这样的话,他们可以得到大量的新年晚会的祝兴酒。”
这不仅使我想到了库克镇监狱,在那里,走私酒的朱根兄弟同样也能够自由地出入监狱,并且所有的监狱看守和朱根兄弟中没有一个是夏威夷人。
我加了一句:“可是这两人就如同出笼的鸟儿一去不返了。”
吉登警探说道:“他们两个一出去之后就分手了,他们决定各自去碰一碰运气。在第二天,我们抓住了凯卡库。”
“可是雷曼仍然在逃。”
吉登警探的嘴角又紧紧地拐了一下,他说道:“这个畜生在一个停车场外抢劫了一对夫妇。他把男的用渔绳紧紧地绑在了栅栏上面,然后强奸了那个女人,并从她的钱包里抢走了一美元二十五美分。后来他居然又开车把那个女人送回了家。”
我嘲讽地评价道:“这个畜生考虑得倒是很周到。”
吉登警探叹了一口气之后说:“从那以后他就把我们搞得一塌糊涂。”
我问他:“那么你现在还在继续追查雷曼的下落吗?”
吉登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说道:“勉强算吧!”
我对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太明白,继续问道:“这话怎么讲?”
吉登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盒‘幸福风暴”烟,这正巧与泰拉丢弃在案件现场的烟是同一品牌的,不过我想吉登的这一盒烟一定不会是在案件现场发现的那一盒。
吉登警探抽出了一支烟拿在了手里,向我说道:“州长任命罗斯上校重组州警察局。”
“为了抓住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