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2 / 2)

当维克多躺在叔叔膝上喝奶时,拜伦喝着他的加利福尼亚红酒,差不多同一时间两个人都把瓶子喝光了。他把孩子放回他安在边廊上的小床上,然后又回到草地上来。微风已经停了,气候十分炎热,柠檬树的香味使拜伦感到很忧郁。他脸朝下躺在榕树下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埃斯特海军上尉手里拿着酒杯正推他。

“该死,”拜伦说着坐起来,嘴里还感到一种酒后的味道。

“我应该在三点以前归队,对吗?你是到这儿来给我戴上手铐送我回去吗?”

“特赦,你可以自由了,”埃斯特咧嘴一笑“你还获准休假二十四小时。这是从罗马转经里斯本、华盛顿和旧金山,转了一圈后刚收到的。”他把电报交给拜伦,拜伦盘着腿坐在草地上,看电报:

美国乌贼号拜伦亨利少尉能否为七磅男孩取一佳名母子

均安并均爱你娜莎丽并缺名的亨利

拜伦低下头用一只手蒙住脸。他象他父亲一样,带有一点朴素的宗教气质。口里喃喃地念了一些祷告词,感谢上苍降生下这个孩子的奇迹。这个孩子是他们俩在里斯本短时间凑到一块儿以后狂热相爱而生的,现在天各一方,在地球上相隔最远的两个地方。停了一会他抬起头慢慢地一笑,眼睛里闪着泪花。

“怎么样,‘夫人’?”

“祝贺你,勃拉尼。”

拜伦站起来,头晕目眩地望着那一群参加午餐会的人。无

线电播送着可爱的草裙舞能手乐曲,杰妮丝同“企业号”舰长一起光脚丫扭着,州长与梅德琳一起跳着舞,显出对她扭摆屁股的动作极为欣赏;休-克里弗兰假声假气地唱着淫荡的歌曲,引起男人们的轰声大笑,以及妇女们愉快的尖叫。“我想我得告诉哥哥和妹妹去。”

埃斯特在他身边漫步走着,摇着玻璃杯里的冰块。“这儿可闹得真欢。那个是州长吧?你嫂嫂真好。我的脚还没有踩进门,喝的就已经递到我手里了。”

“杰妮丝是不错。”

“这是她的名字吗,杰妮丝?漂亮的名字。她大概是我在这个倒霉的岛上所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白种女人了。” “别那么说,‘夫人’。”

“嗨,勃拉尼,我崇拜她只是象崇拜落日余晖或华盛顿纪念碑一样。”

“唉,梅德琳——”

梅德琳在克里弗兰和夏威夷仆人身后匆匆向屋子走去,走过拜伦身边时。用手轻轻拍了他一下。“纽约来的长途电话,亲爱的,是我们的后台老板,真没想到。”

拜伦把消息告诉了华伦和杰妮丝。他还来不及让她别说,杰妮丝已经高兴地把消息跟大家宣布了。客人们围着他,带着酒意和他开玩笑,祝贺他,问他情况,还对他的妻子远在意大利这一稀罕事感叹。檀香山星报社交专栏作家,一个有一张精瘦的鹰脸、金色头发、名叫裴特西-彼得斯的人,站在拜伦身边,记着笔记。

他跟着梅德琳进屋,想要自己第一个告诉她这个消息。放在走廊一张桌子上的电话已经挂上了。他听到一阵轻微的笑声,他顺着曲折的走廊望过去,在睡着小孩的那个边廊上,休-克里弗兰拥抱着梅德琳。这是个从草地上看不到的地方,克里弗兰用两只手抱着他妹妹的臀部,她粉色的裙子后面撩了起来,露出了大腿和内裤。她亲热地紧紧搂着他。拜伦离开屋子出来到阳光下。

“我想我得回‘乌贼号’去了,”他对华伦说。

“怎么?我以为布朗奇已经给了你二十四小时的假。”

“我要给娜塔丽和别的人写信,也许发一两个电报。”

“勃拉尼,州长刚才邀请所有在这里的人跟克里弗兰一起参加华盛顿广场的酒会。”

“克里弗兰在屋子里和梅德琳亲吻呢。我说,他吻她,她也搂着他不放。”

“她是这样吗?”航空员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说。“我想他们的后台老板喜欢这次节目。”

梅德琳匆匆从屋子里出来,容光焕发,头发乱蓬蓬的,跑到她哥哥面前。她后面出现了克里弗兰,用手绢擦着嘴。“嘻,你知道吗,伙计?”梅德琳唧唧咕咕地说“他跟我也说了话。他说我听起来很好!不过这没有什么。我们的抽查成绩达到二十三点五,我们第一次演出只比弗莱德-艾伦差四分。”拜伦从衣服上面的口袋里取出电报递给他妹妹。

“啊哟!又是一个好消息!唉,休-你知道吗?拜伦的妻子已经生了。”

“嘻,祝贺你,爸爸!”他伸出手,拜伦没有理他,但他也不生气。“来吧,梅德琳,咱们去把契特-芬顿说的话告诉州长。”拜伦两臂抱在胸前,怒气冲冲地瞪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

“你听我说,勃拉尼,”他哥哥说“你是想捣乱,是不是?你会让杰妮丝很为难的。”

“真是个笑面虎,他妈的,”拜伦喃喃地说。

“算了吧,她已经过二十一周岁了。”

“他是个有妇之夫。你不愿开口,我来跟梅德琳说,看她怎么说。

我也许告诉这混蛋,如果他不想给人揍得满裤子拉屎,就离梅德琳远点儿。”

华伦好笑地打量他弟弟一下,说:“他个子比你大,看来很结实。”

“那正好,”拜伦说。

无线电放出新闻节目的讯号。这时是四点,州长坐在室外的酒吧桌边,放大了小收音机的声音。

“柏林消息。德国最高司令部宣布已占领基辅,并称这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胜利,也许是世界战争史上最大的一次胜利。根据德国方面消息,俄国整整四个军团,近一百万人,已经被包围,并已分割成好几段。随着基辅的陷落,大袋形包围圈中的有组织的抵抗已结束。柏林电台昨天晚上宣称:‘苏联已经没有军事实力了,东线敌对行动的结束已经在望。’新闻节目稍停片刻再继续播送。现在请听关于‘百事可乐’的介绍。”

当播音突然变为一个少女的欢乐、悦耳的声音时,州长摇着他的酒杯,说:“唉,唉,俄国佬看来真的逃跑了,对吗?”

“基辅在哪里,州长?”裴特西-彼得斯问“是出鱼子酱的地方吧?我希望不要从此就见不到鱼子酱了。波斯鱼子酱倒有的是,就是太贵。”

“我想基辅是在北面,”州长说“说实话,我对俄国地理知道得也不多。”

关于“百事可乐”的商业节目结束后,广播员又用演戏似的声音说:

“现在新闻节目暂停,转播夏威夷群岛海陆军联合司令部的紧急通知。敌人突然向夏威夷进攻!这是一次演习。一支包括战舰和航空母舰的敌人舰队已进入瓦胡岛西北四百五十英里海面。这是一次演习。”

“啊,不!”裴特西-彼得斯说。“又是演习。偏偏在星期天下午四点钟!真倒霉!你还让我们几小时几小时的不能上街吗?”州长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要他别出声。 “所有休假和自由行动一律取消,所有军事人员立即归队。特准空军司令部与舰队之间的棒球比赛人员结束第九局比赛,看球赛的人可以等球赛结束再归队。老百姓的行动不受限制,再重复一遍,不受限制。”

“唉,至少这一点得谢天谢地。”裴特西-彼得斯说。

“本区域内所有舰只都要作好出击准备并向司令部报告,但除非得到命令,不得——重复一下——不得起航。十八点三十分,拖有风标的靶机将模拟袭击珍珠港。所有舰只和岸上炮台都要作跟踪瞄准演习,但不准——重复一下——不准实弹射击。在船坞或靠码头修理的船只可以继续工作,免于参加这次演习。我们再重复一次,夏威夷受到突然袭击。这是一次演习。这个通知还要重播。”州长关上收音机。“我也不清楚他们还是要在今天演习。原来的计划是早晨十点钟,休,但是与‘快乐时光’节目冲突了。”

“是,先生。这真是太照顾了。我的老板正要写信给陆军和海军表示感谢。”

“这个想法很好。”

要大家都去华盛顿广场州长官邸参加酒会的邀请取消了。午餐会也很快散了。不久,只剩下克里弗兰、梅德琳、杰妮丝和两个潜艇人员留在杯盘狼籍的草地上陪着州长和他的妻子。埃斯特和拜伦不急于走,因为“乌贼号”正在船坞修理。

“干嘛不跟我们一块到华盛顿广场去喝一杯,杰妮丝?”州长问“休和梅德琳也要一起去。”

“啊,没有男人陪同,我不去,谢谢您,州长。”杰妮丝说。

“海军有个老规矩,反对自找麻烦,杰妮丝,”埃斯特带着动人的微笑大声说。“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进官邸去看看。我愿意陪你去。”

杰妮丝笑了。“啊,就听你的吧,上尉。等我三分钟,州长。”

拜伦把梅德琳叫到一边,说有话跟她说,他可以用华伦的车送她去华盛顿广场。

“你孩子的事真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勃拉尼。”车子开动以后,梅德琳说。

拜伦眼睛看着前面的公路,说道:“我先前到屋子里去找过你,我看到你和克里弗兰。”

汽车发动的响声使他沉默了一会,他看了她一眼,她皱起大黑眼睛上的眉头,一脸不高兴。她看起来很可爱,不过样子很倔强,很象他们的父亲。“就是为了这个你要开车送我去州长那里吗?好教训教训我?谢谢你,亲爱的。”

“他是个有妇之夫,梅德琳。妈和爸如果知道我看到的情况会多么烦恼呀。”

“别跟我说我引起妈和爸的烦恼,我还没去找犹太人结婚哩。”

这句话说后,两个人都不吭声了,车子开到华盛顿广场,梅德琳打开门。“我很抱歉,勃拉尼。你这些话说得多难听,你值得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责备我吗?我没什么地方反对娜塔丽,我喜欢她。”

拜伦伸手经过她的大腿上面,砰地一声使劲关上车门。他的脸色发白,眼色很可怕。“稍等一会,你告诉休-克里弗兰,你一定要告诉他,梅德琳——如果我再发现他对你有什么的话,我要揍得他去住医院。”

姑娘的眼里含着泪水。“啊,你敢?你多残忍,你还长了一个坏心眼。你真的认为我跟已经结婚的人胡闹?要知道,‘快乐时光’节目是我出的主意,范顿先生告诉了我们的得分以后,我太兴奋了,谁在我身边我都会吻他。你太不象话了,拜伦。”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手绢来擦眼睛。

“好啦,我不是存心叫你哭。”

“你相信我吗?”梅德琳温柔而若有所思地说,含着眼泪微笑着。

“我的天,我以为我们彼此都了解,以前我们是这样。我承认,休如果办得到,他是愿意和我睡觉的。他跟随便什么人都能睡觉,我觉得真恶心。他不过是个色鬼,他老婆是活着的最不幸的女人。你关心我的名声我很感激。你跟爸爸一样又古板又可爱。但是你不用为梅德琳发愁。请原谅我那句挖苦话,亲爱的。关于孩子的事我太高兴了。”她在他面颊上吻了一下,他感到她脸皮上有泪水。她走出汽车,对他晃了一下手指,跑进华盛顿广场。

当拜伦回到海军基地的时候,背后飘动着红色长风标的靶机已经出现在海港的上空。炮手们叫喊着把炮筒指向高空,但没有射击的声音,兴奋的情景看来是奉命行事,很可笑。

“乌贼号”高高地躺在龙骨架上,除了工人和守卫以外,空无一人。拜伦从抽屉里拿出信纸信封以及他和娜塔丽在里斯本听过的葡萄牙民歌的唱片。他把唱片放在唱机上,开始写信

我最亲爱的,

刚收到关于孩子的消息——

使坏了的唱针开始发出嘶哑的声音,转到六弦琴的弦声后,接着才是歌曲。他把头伏在胳膊上,他要想出他妻子和新生的婴儿是什么样子,也许是象维克多吧。但他一闭上眼睛,他看到的就是他妹妹掀起了衣服的大腿和吊袜带。

拜伦停放了唱片,花了一个小时画了一张空气压缩器的图。他凭记忆用颜色铅笔和钢笔制成了一张适合在教科书上用的准确而清楚的图。画好后,他别上一封信,这信是他在长久不用的、散发出霉味的文书室里用打字机打的,信里正式请求调他到大西洋去。他又在便条上用潦草的铅笔字加了几句话:

艇长:我深深感激您解除我的处分并准我的假,世界上我唯一想做的事是看看我的老婆孩子,并把他弄出欧洲。我想您一定能理解。

第二天早晨,布朗奇-胡班祝贺拜伦画的图,向他解释说很抱歉,他的值勤名单里已经不能再减人了,并且他深信娜塔丽和孩子在罗马都很平安,还说他会把拜伦的请求转上去,但还是“拟不予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