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连篇(2 / 2)

然后朝我说:“你不用怕,我们也是逃兵,不是强盗。因为我们不愿为拿破仑卖命,就上了山。假如我们碰上哪个官员,或宪兵、士兵之流,我们不会饶过他们的。而一般过路客人,我们只要他们留下点买路钱。你丢下八埃居,我们每人得一埃居,我们就不找你的麻烦了。”

于是我从口袋掏出钱包,里面有十五个金路易,我对他们说:“这包里的钱,你们拿去花吧。”

见我这样慷慨,他们悄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朝我大声说:“我们不是强盗,谁收你的钱包?我们多的不要,只要八埃居。”

我感动地给了他们钱。然后他们对我说:“走吧,愿上帝保佑你。不过,你要等我们走了两百米后才能抬头。”

我立即想到,他们丢开缰绳,马一自由,就会撒腿跑开,我便难控制了。于是我对他们说:“好汉,你们对我太宽容了,还劳驾你们抓住缰绳,等我上了车再松开。我不抬头看你们,我敢用我的荣誉发誓,我不想认识你们,更无心害你们。”

“为了更保险,得用手巾捆住你的眼睛。”

我捆了眼睛,迅速登上车。抓住缰绳后,我与他们告别。我扬鞭策马,到了蒙特罗脊。惊魂稍定,我向人讲起这段险遇。大家都说幸好我隐瞒了自己的职业,不然就没命了。

过了八月十五节,我打算返回佛利弱任上。但听说著名强盗丝包朵利洛四个月前被捕,意大利四面八方纷纷检举他的罪行,法院快要审判他了。我便留在罗马打听案情发展,看看这个可怜人是否会像他在监狱里说的,要在法庭逗得大家好好笑笑。

这个丝包朵利洛从事打家劫舍的营生已有十八年了,从来没有失手。法国政府苦于抓不到他,便派警长安热罗-洛道里去执行任务。他灵活、机智,很善于处理这类棘手案件。他看到对这强盗来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他叫人悄悄通知丝包朵利洛:一个警长要求与他而谈,并请他指定会见的地点;警长不带武器,单个去见他。警长还说完全相信他的诚意,且这次会见事关重大。丝包朵利洛接受了这个建议,确定了会面地点。

洛道里按照诺言,没带武器,单人赴约,见到了丝包朵利洛。丝包朵利洛对他说:

“洛道里大人,您来这里,是不是要背叛我,或真像您信里说的,有件什么重要事情对我说?”

洛道里说:“我不是个叛徒。法国政府想通过您的合作,一网打尽您的同羽。这样,政府将宽恕您,并保证您安全地享用您积攒的财产。”

丝包朵利洛已经厌倦了冒险生涯,希图过过平静的日子,便同意了这种安排。如果法国政府确实能保证他的安全,他答应交出他的部队。警长以荣誉保证他的要求。丝包朵利洛未免太天真,凭警长空口一言,便相信了这种担保。他说:

“那好,就在今天晚上八点,您带二十个宪兵或一支农民部队到这地方来。我将带七八个人来,这是我能做到的。我妻子也会来,我请您同样能保证她的自由。”

这一条好接受,于是双方达成了协议便一块走了。在路上,丝包朵利洛说要给警长两千埃居,作为他获得自由的代价。并说他有一笔相当数量的钱,放在可靠的地方。他们谈了很久才分手。

回到罗马,洛道里向他的上司报告了会谈的成绩。晚上,他依约带了宪兵,到了约定地点。丝包朵利洛及时出现了,向他喊道:

“我们进去吧!我的人在吃饭哩。”

随后他又说:

“别忘了,我可相信你的话了。不过,我老实告诉你,我还有点怀疑,法国政府未必会宽恕我。”

“你一点不用怕,有我担保哩!”

就这样,警长与上了当的丝包朵利洛手挽手地说着话,宪兵静静跟在他们后面。到了房子门口、丝包朵利洛吹了一声口哨,门立即开了。他第一个进去,他的人还以为头儿给他们带来了新的伙伴,仍坐在那里没动。趁他们不备,宪兵各自我到了有利位置,一下逮住了所有匪徒。四个宪兵冲到丝包朵利洛跟前,下了他的武器,跟其他人一样上了铁链。

他喊道:“你背叛了我。”

洛道里冷冷地辩道:“不,这纯粹是走走过场,明天你就自由了。”

丝包朵利洛抗议也白搭。他恍然大悟,不再相信洛道里的话。他痛苦地说:“我十八年间,世上谁也奈何不得我。哪想到、今天比你洛道里立了这个功。我大老实了,也太急躁。我总以为,一个人发的誓,总有几分可靠吧。我现在看清了,我太轻率,我上当了!我出卖了我的人马,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后来,他看到妻子也上了镣铐,被带往监狱。“我妻子是无辜的。”他喊道“夫人,我会救你的。不,你不会死,我还是你的保护者。”

他的全部人马都被押进了监狱,一个特别法院预审这个案件。通过五个月的侦讯,搜集了近四百个证据,揭露出了大量凶杀事实。案子提交到法院,丝包朵利洛和妻子及八个同犯到庭。他站着对庭长说了下面的话: “先生,我知道,什么都水落石出了。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轻信了洛道里的诺言,我不能原谅我的错误。现在无可救药了,我栽倒在诚实上,我是咎由自取。在这里,我将尽可能对我触犯罪事实,作一些具体的交待。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就是在我死前,给一小时让我见见妻子。”

庭长同意了。

“我相信您。毫无疑问。您的话应比洛道里的可信。他本答应放我一条生路的呀!可他把我带到了刑场。”

“我答应你的事。你可放心。”

“那好。我们就看您的话算不算数。”

他带揶榆的口气接着说:

“我们在此是十个被告,但不是所有人都犯了死罪,我得告诉你们法院,谁无罪、谁有罪。”

这段开场白后,证人出庭,每一个人作证后,丝包朵利洛都要指出某些不确切之处。

“您的记忆有误。”他对证人这么说“这桩暗杀是我干的。”是他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作的案,他举出详细事实说明,连加重他的罪行的细节都不遗漏。也决意让四个人承担罪责,救出另外四个同伙和他妻子。他声明过他们是无辜的。妻子执行过他的指示,那是慑于他的压力。他的同伙也是被他拖入罪恶的泥坑的。他这种救人的特殊方式,把听众都逗乐了。在哄堂大笑中,被告时而转向发出笑声的听众,说:

“你们现在在笑,可三四天后,你们看到可怜的丝包朵利洛胸中四弹倒下时,就笑不起来了。”

有次他向听众说话时,认出看守他的一个宪兵,参加过他的部队。他怕认错了人,看了他好一阵之后,才说:

“我真不敢相信法国政府是这样招募宪兵的!”

庭长问:“你在讲什么?”

“我认出一个宪兵,他跟我干了十五年,与我们一块杀了不少人。您要是不相信我说的,您可叫他出庭对证。他的仆人就是他杀的。他会认得我的同伴的。”

丝包朵利格指控的宪兵被传出庭,让他们对证。这宪兵对杀死自己仆人一说,供认不讳。其实,即使没证明,从罪犯慌乱的眼神就能看出他的问题了。于是有人下了他的武器,叫他在被告席上坐下。

丝包朵利洛道:“太好了!你坐到了该坐的位置。过去我们一块行动,现在我们一块退下来了。”

不幸的宪兵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几乎没力气登上被告席。案子审了八天。我想这样一个被告,镇定自若地陈述他的作案情节,乐于将这一切公布于世,在别的地方一定见不到。另外,大家看到他因为没有打死证人西维大-卡拉那驿站站长而深感遗憾。当站长到庭作证时,丝包朵利洛站起来说:

“庭长先生,这位绅士,我亲手打过他三次。最后一次,我打残了他的手臂,可惜我没杀死他。不论生前死后,他都是我的仇敌。”

法院判处丝包朵利洛、他的四个同伙和那位宪兵的死刑;判他妻子四年监禁,其他四个匪徒强迫劳动十年到二十年。判决宣布后,丝包朵利洛向庭长提起他的诺言。他获准与妻子相会一个半小时。他利用这个机会,告诉了妻子他藏财宝的地方,然后,他要求庭长在监狱里处决他,因为他担心上波卡的威达刑场,要遭众人凌辱。他还声明,他不愿见到神甫,若谁敢贸然行事,就休怪他无礼.大家听到都笑了,他却说得很认真。事实上,丝包朵利洛已经从烟窗上拆下了砖块,堆砌在门房,谁敢闯进来,他就要一砖头劈过去。大家须知.在罗马,关在监狱里的犯人是松了绑的,他们可以自由活动。这就给囚徒自卫提供了方便。狱卒们试图冲进去,他狠狠地打他们,有一个狱卒被他砸伤了。他的打击迅雷不及掩耳,他的同伴都来不及去阻拦。他门想劝说他,也是白费口舌。

他对他们说:“明天我想十点死,不要太早,你们九点来,我整个儿交给你们处置。”

几个神甫到门口,问他愿不愿忏悔。

他对他们说:“假如你们把西维大-卡拉那驿站长和洛道里那个叛徒带来,让我把他们干掉,我就会痛痛快快地来忏悔。”

人们耐心说服他,坚持要求他做忏悔,他听厌了,最后,连别人问话也不愿答了。

次日早晨,当来人向他宣布九点钟已到时,他答道:

“太好了,我一切就绪了。”

狱卒不敢进他监室,他却对他们说:“请进,我不会伤害你们了。”

确实看到安全后,狱卒才捆绑了他,押上刑场。在路上,神甫又来了,但都被他撵走了。他说,他要在路上尽情地看看拥到窗口的美女。他步履愉快,一边注视少女,一边还训斥他的同伙,不该搭理那些神甫。到刑场时,他对伙伴说:

“我们走吧,朋友们!这个可怜的世界,我们折腾得够了,现在该我们遭折腾了。这是公平的。我们不要抱怨自己命不好,我们要死得勇敢些。”

然后,他转向众人,说道:

“请各位记住,丝包朵利洛死得遗憾,因为他没有报复西维大-卡拉那驿站长和害死我的叛徒洛道里。” 这简短的演说后,他命令士兵朝他胸脯打准四颗子弹。他不计人蒙他的眼睛,他无畏地等着致命的一击。这个强盗就这样一命呜呼了。他的事情在罗马反响很大,给现代派诗人提供了悲剧写作题材。

我看完了热闹,又回到佛利弱。我在那里住了五年,直到法国在俄罗斯遭到挫败。约善-穆拉迅速占领了教会支配的所有国家,我在这一时间还保留着原职。但有关恢复教皇政府的严肃话题,民众议论越来越多了。他们在想,教皇坐了牢、受了苦,更磨炼了他的品德。他这次回来,会像父亲一样和蔼地热烈地拥抱亲爱的子民。多善良的人们呀!他们想象圣父要减轻赋税,结束暴力;甚至他们还相信教士也会改变自己的道德标准。

他们忘了法国带来的好处,甚至蔑视起政府官员来。有人还常在我们后面说三道四:“他们失势了。我们倒看看他们会有什么下场。”我们的所有朋友都疏远了我们。我们在公开场合露面,总要受气。人门这样做是要显示他们忠于教皇的事业,因为教皇的胜利日益临近了。

那不勒斯军队开到佛利弱,征用了数百匹马运送行李。这个师的副官为了讨好教皇派,叫人来要我那匹马。我说,根据政府规定,每天我都可能奉命外出,离不开自己的马,要他们到别处去找。几天后,我经过公共场所时,被这位军官下令逮住,国民卫队士兵押我到监狱途中,民众高声喊:“他是第一个,他开了头,以后会有跟着来的。”我的朋友立刻到副官那里,对破坏我正常生活的行径,表示强烈抗议。副官表示歉意,说他没下令逮捕我。他亲自来释放了我,并亲热地与我握了手,我也就没让人教训他。在处理这件事中,他凭一时感情,轻举妄动,有失他的身份。

放教皇回宫的事,很快作出了决定。民众准备举行庆祝活动,欢迎他回宫。他们搭起了凯旋门,从瑟姿纳到罗马的路上,花草树木修剪得像公园一样。一天上午,某高级教士来没收我的账册,并宣布我的职务到此结束。考虑民众对我们的敌对态度,我决定邀我的一个朋友去英国,并让他乘我的车。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弄到去佛多伦萨的护照。我收到护照后,怀着故乡将沦入苦海的顶感和永不复返的决心动身了。接着,我听到教皇政府复辟和巴卡红衣教主大肆煽动复仇的消息。这更坚定了我远走他乡的决心。在接待我的这块好客的土地上,我不止一次地庆幸自己作了这个明智决定。

(黄健昆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