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背抹着唇,小心翼翼地把药碗放回桌子:“谢咳咳,谢谢”
一方帕子递到她眼前,谢君恺面无表情的样子与他此刻温柔体贴的动作完全不搭边。李悦感激地冲他笑了下,伸手接过帕子,却并未用来擦嘴。
浓眉紧锁,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流连在她瘦弱单薄的身躯上。
大唐崇尚女子以丰腴为美,他所见过的女子无不是长得珠圆玉润,唯有她——他替她把过脉,心知眼前这位外表坚韧,且身兼武艺的美丽少女,骨子里却已是一根被慢慢蛀空、腐蚀的朽木。
她这毛病,先天不足,是在娘胎里便落下了病根,这十几年来背后定是受人细心呵护调养,不然以她的年纪看,只怕许多年前便早已夭折,不可能熬到如今。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这位明明已病入膏肓的少女,奔波流连江湖?以她的身子骨,实在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还是需好生静养才好。若是再继续颠沛流离,只怕她这副腐朽的身子撑不过一年。
想到这里,心中怜惜之心大起,看她仅着单衣站在窗口吹风,谢君恺一反以往冷漠无心态度,柔声提醒道:“风大,你该多加件衣服!”
“多谢公子关心。”然而她的口气淡淡的,似乎没把他的话太当回事。
“你”“谢大哥”娇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李彤不知何时已倚立在了门口。她身上穿了件桃红百花高腰襦裙,肩上搭着长长的轻纱披帛,珠钗高髻,脸颊红润,一双玲珑大眼水汪汪地望着谢君恺,盈盈而笑。“你今天不是要上少林寺么?怎么快中午还不见你动身?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谢君恺尚未置一词,李悦却已然神情大变:“什么,你也要去少林?”
李彤了然般解释:“是啊,少林寺在半个月前广发武林帖,邀各路英雄豪杰齐聚少室山,说是要共商除魔大计,谢大哥他”
“我先走了”谢君恺突然生硬地抛出这么一句话,大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闷声嘱咐“在山下等我,最迟不过三日,我自会回来找你们!”
“等、等一下!”李悦神情激动地追了上去“带我去!我我” 谢君恺狐疑地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她像个丢了糖果的无助孩童,茫然地望着门外驻足停留的他,湿漉漉的空气郁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要上山,是因为担心郤炀吗?不知道。
但要说自己完全不再关心他的死活,那是自欺欺人!
“除魔”这个“魔头”会不会指的是他?如果是这样,那他
“不行!”谢君恺断然拒绝。
“我”
“姐姐,谢大哥这回上少林是去办大事,不是去游山的!”李彤有些着急的拉住了李悦的胳膊,紧紧抱着,不肯让她跟去少林。
或许连谢君恺自己都没发觉,当李悦说要跟他同去时,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那抹欣喜。
他没察觉,可是李彤却看得一清二楚。
“我不是去游山,我只是想”
“夏姑娘,麻烦你多陪陪李姑娘,她身子虚弱,尚未完全康复。这里有我新开的一张药方,烦劳你跑趟药铺,每日按量给她服下!”
李彤伸手接过药方,有些手颤。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应该足够你们这几日的花销。”
“谢谢谢大哥!”
“放心,我很快就能回来。”
“嗯。”李彤心里发酸。
谢君恺虽然面对着她说话,可字字句句却仿佛跳过她,是对房中的另外一人所讲。
“我走了”谢君恺临去时不经意地向李悦投去一瞥。
她正一副神游不定的神情,颓丧地靠在窗边,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转身离去。
“谢大哥”李彤追出两步,在门口停下,眼眶中蓄满的泪水终于顺着眼角坠下。
李悦恰好回神,见到她落泪的一幕,心下讶然。过了会儿,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彤儿,你难道对那个谢君恺他”
彤儿的脸上闪现一抹赧颜的羞涩,腮边的泪痕未干,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显娇艳动人。“我”她欲言又止,可言下之意,不用挑明李悦也能猜得一清二楚。
“彤儿!你是公主,身份何等高贵啊,你怎么”
“姐姐,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了。而且,为了谢大哥,我我宁可不做公主!”
宁可不做公主!
李悦惊呆了,想不到平时知书守礼的彤公主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吧?驸马可得需由母后、陛下亲点才行,否则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他真和你在一起,恐怕反而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她有些乱了,她的离宫计划中根本就没有让李彤也牵扯进来这一条。
她原以为曹焕会保护李彤平安回到皇宫的,哪料到会在这河南的少室山脚相遇,而她她竟然还钟情于一名身份卑微的布衣男子!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甚至不敢告诉他我真正的姓氏,我我”李彤语音哽咽“姐姐我好难过” 她抽泣着扑入李悦怀中,李悦只能轻拍妹妹的肩膀细声抚慰她。
这又怎能怪她?她们深居后宫,在宫里所接触到的除了哥哥们,就是那些非男非女的宦官内侍,出宫后突然就遇上了谢君恺这样一个长相气质还算过的去的男子,又是她的救命恩人,会对他产生好感,那也实在是意料中事。
就像她遇上郤炀,不也
猛然一震,她面上血色尽退,搂住妹妹,手臂一点点的收紧,紧紧搂住她心乱如麻。
水霄1
这是一座小镇,却因为依附着少室山而建,变得异常繁华。市集内的小商小贩们卯足了劲吆喝,酒肆、客栈、赌坊的幌子随风飘动,青楼里的莺莺燕燕送往迎新,好不热闹。
李悦满脸新奇地东张西望,李彤紧随其后,两位气质出众的美人一出现在大街上,立即引来一连串异样目光的尾随。
“姐姐,逛了这么久,可累了?”
“嗯”李悦早觉胸闷气喘。
“前面有家茶铺子,里头倒有些新茶可尝尝的,我们去歇会儿可好?”即使是在宫外,李彤仍不敢忘了长幼尊卑之礼,还是像在栖凤阁一样,做事处处以李悦为先。
“也好。”
姐妹俩进了街口一家名叫“一品轩”的茶铺,哪知前脚刚踏进去,后头便涌进大批年纪不等的男人,一刹间,原本生意清淡的小茶铺顿时忙活起来。
“掌柜的,打两斤花雕来!”
“小二,怎么这么慢,还要不要做生意啦!”
“喂”
店里几名伙计原先还在打盹,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哗给闹闷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客官,小店只卖茶,不卖酒”
“啥?连酒都没有?那算哪门子的”一个胖子正想拍桌子,身旁有人用手肘撞了撞他,嘴朝李悦她们那一桌呶了呶,胖子马上不吭声了。
“彤儿,他们是干什么的?”李悦讨厌那些嘈杂的男人打扰了她的清净。
“他们?”李彤抿嘴儿偷笑“这可都要怪在姐姐头上了!”
“怪我?”
“是啊!都怪姐姐生就得太过美貌了,他们才会嘻!”其实早在逛街时,她就注意到身后有这么一群好色之徒跟着了。
李悦有些不适应地蹙起眉:“别歇了,还是走吧!”
就在她欲站起身的同时,一品轩又涌入大批人来。这群人里头有男有女,有道士,竟然还有尼姑,每个人身上都佩带兵器,总共约有三十余人。
“咦?是她?”李悦眼力甚好,记性更是过人。
“谁?姐姐认识他们?”
“不,”她压低嗓门“我只认得其中那个穿灰衣服的婆婆,她在长安城外袭击过我们!”
“啊?”
“别回头,假装不知。彤儿,只管喝茶就是。”
任凭她多机智聪慧,到现在也还是没能想明白,当初这帮武林中人为何要拦截公主出巡的仪仗,而且还指明要掳劫御凤公主。虽然她之后也曾伺机拿话试探过南宫擎,可他却总是避而不谈,口风要得铁紧。 “不知欧老前辈可知光悟方丈发武林帖邀集我们上少林,所为何事?”
欧碧仙,也就是李悦所指的那个老太婆,冷冷地睨了眼发问的人:“这还用问么?最近这一个月来,什么事在武林中最为轰动?”
“这当然要数御凤诀重现了!”
李悦听了心中“突”地一跳,李彤压低声音凑近她问道:“姐姐,他们是在说你么?”她没练过武功,听力自然没有李悦灵敏,只模糊地听见“御凤”俩字。
欧碧仙白了那人一眼,显然不大赞同他的说法:“你所说的只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御凤诀重现江湖的确令人称奇,可是它所引发的一连串事却更为厉害。在座的各位可还记得三年前神秘失踪的冷香谷?”
“哦”在座的人发出惊叹声。冷香谷——“九派、一宫、一谷、一世家”排名在南宫世家之上的冷香谷!
“大概你们也早有耳闻,半月前南宫世家的满门被灭”
李悦猛地吓了一大跳。
南宫世家被灭门?怎么可能?
她有点无所适从,一颗心怦怦直跳,等到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继续往下听时,欧碧仙已讲了老大一段:“江湖传言,在一夜之间杀了南宫世家一百零四口的幕后黑手,正是冷香谷!”
“奇剑双侠”在武林中是赫赫有名的高手,他夫妇二人联手在江湖上几乎已找不到几个对手,加上南宫世家交友广阔,门下弟子又众多,实在很难相信会在一夜间被人杀尽斩绝了。但是事实俱在,又不由得人不信,南宫世家上下一百零四口,无一人生还。
“嘿嘿,冷香谷这番重出江湖,第一桩买卖便如此大手笔,真可谓一鸣惊人!”有人沙哑了喉咙嘘唏。
众人想想没错,只不知冷香谷接下来要对付的又是谁了?一时皆是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屑小鼠辈枉称侠!”角落里嗤地发出一声蔑笑,显然没将刚才众人的议论当回事。“一个冷香谷就把你们吓成那样,光悟大师的武林帖真是发错人了!”
“什么人?”欧碧仙第一个跳了起来,放眼扫过李悦那一桌,目光停顿了一下,最后锐利地落在了东边角落那张桌子。“臭小子!刚才是你在放臭屁吧?”她的声音尖锐,活像是只老母鸡被人掐住了脖子在叫唤。
李悦顺着她骂人的方向用余光瞄了眼,发现那一桌只坐了位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看年纪亦不过二十出头,眉目清秀,神俊非凡,眉梢间带着一抹不言而喻的倨傲。
欧碧仙的话音刚落,一只竹筷子冲她面门激射过来,她大惊,头一偏堪堪避过。耳边却听“咝咝”破空声响,竟又是六只竹筷分上、中、下三路袭到。惊慌失措下,倒退几步,绊倒身后的长凳,一个趔趄,恰好避过上面的两根竹筷,筷子擦着她的头皮险险飞过。可是,这么一耽搁,余下四根竹筷却是怎么也逃不了了。
“呀——”李彤忍不住叫出声来。
四根竹筷在触到欧碧仙衣衫时力道突然缓了下来,轻轻点在她身上后掉落到了地上。
欧碧仙早已愕得老脸发白,原本以为这次非死不可了,却又忽然发现奇迹般地捡了条老命回来。心里一宽,才发觉两腿发软直打颤,没有当场瘫倒在地,已是万幸。
她这一生,纵横江湖几十年,虽说武功未必就是顶极高手,但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料到今天会阴沟里翻船,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当活靶子耍?一时间羞愧难当,刷地拔出搁在桌上的三尺青锋,手腕一振,剑尖颤巍巍地挽了朵剑花,喝道:“臭小子,暗箭偷袭算什么好汉?有种的你我再行打过!”
她这么讲完全是想在众人面前扳回点面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若非刚才那青年手下留情,恐怕这会儿她早到阎王那儿喝茶去了。
“臭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么?‘赛月嫦’欧老前辈你也敢惹?你他妈的”
“小子,爷爷教你个乖,快些跪下磕足十八个响头”
随同欧碧仙进来的那伙人大半鼓噪起来,威逼恐吓;也有识货的,瞧出高低,噤口不吭半句。至于跟着李悦她们一起进来的那帮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早在开斗前就察觉情势不对,偷偷溜了。
那青年的脸色看不出是怒是喜,但那双凌厉的眼底渐渐透出杀意。
在这样的眼神下,欧碧仙不禁打了个冷颤,手中紧握的长剑,竟不知该不该攻过去。
李悦不愿再看这类江湖械斗厮杀,将头别了开去,轻声道:“彤儿,我们走吧”
“姐姐?”李彤却是满脸的好奇,不舍地道“我们再瞧会儿不行么”
“还是趁早回去吧。这种地方不是我们该待的”顿了顿,妙目扫了下四周“我们悄悄走,莫让他们发现了才好!”才刚要站起,她忽然蹙了眉“差点忘了,民间吃东西是要给银子的。你知道这盅茶该付多少?” 李彤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她自出宫以来,金银琐事向来不用她操心。她亦只知买东西要使银子,比如去药铺抓药。但真要问到喝一碗茶茶钱几许,她就只能目瞪口呆了。
“这个应该够了吧?”她自怀中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锞子,昨儿个她去药铺子抓了十副补药,也给了掌柜的这么一锭。后来她嫌掌柜手忙脚乱找碎银子、铜钱实在麻烦,索性不要他找了,差点没把他乐死!
十副药与两碗茶,孰轻孰重?她分不出,迟疑的眼神望向李悦,却发现对方同样的一片茫然。
“得了,这样应该够了!”李彤轻笑,纤纤玉手一挥,又掏出锭银子“啪”地重重敲在桌上。
响声在这紧张气氛下突兀地冒了出来,欧碧仙吓了一跳,直觉第一反应就是以为青年已出手,大喝声,挺剑一招“大鹏展翅”向他刺去。
这一招又狠又快,又全属偷袭,剑尖刺到,那青年不避不躲,轻哼一声,也不知他用什么身法,身子直挺挺地往后飘了一尺。欧碧仙一剑未刺中,当下顺手向右斜提反削。
“不识好歹!”只见淡淡的人影一晃,欧碧仙眼前一花,后背骤然大痛,那青年居然已经转到了她身后,一掌拍在她背脊上。
“好好厉害”李彤咋舌叹道,连她这个不懂丝毫武功的外行人也能瞧出欧碧仙远非那个青年的对手。
李悦扭过头,不愿再看,她对这些打打杀杀委实厌恶到了极点,她更不想看到欧碧仙惨死当场。
“我们走!”她拉住李彤的手,急匆匆地绕过激战场。刚要走到门口,一团黑影迎头撞过来“啪啦”摔在近门口的一张方桌上,将桌子砸了个稀巴烂。
“啊——”李彤失声尖叫,牢牢抓住李悦胳膊,不敢放手。
李悦的脸庞也在刹那间失却了血色,她一双水翦明眸惊愕地盯着躺在地上蜷缩一团的欧碧仙,她浑身是伤,东一剑,西一划地把她那件灰袍子割了个破破烂烂,每一剑都只划破她的表皮,虽然流血甚多,李悦却知道这并不是她的致命伤。
“砰”、“砰”两声,又有两个企图挑衅的人被那青年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门外青石板上,昏死过去。
小小的一品轩内,除了还有一桌四人尚稳稳端坐在原处,不紧不慢地品茶外,其余的人纷纷操起家伙,围攻那青年。
“来得好!”那青年双手在空中一阵乱抓,竟将所有人的兵刃抓了过来,转手又当暗器般全散了出去。
“好一招‘漫天花雨’!”坐着的四个人中一名矮矮胖胖的,留着两撇八字胡的汉子大声喝彩。
青年闻声扫了他们一眼。
越来越多的人被他甩出店门,小店内一片狼籍,乒啉乓啷声不绝于耳。掌柜和小二都吓得躲在柜台底下直哆嗦,但求保命,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李悦看到欧碧仙状若僵死的身躯竟有了些许蠕动,便走上去扶她起来问:“你伤在哪里?”
欧碧仙两眼涣散,嘴巴喃喃微动,李悦根本听不清楚她讲什么。
李彤紧张兮兮地拉了拉李悦的衣袖,因为她已经看到那个青年把所有人打败后,正用奇特的眼神注视着她们。
“姐姐我们,我们走吧”
她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如果任由伤口流血而不包扎,她终会血尽人亡。李悦叹口气,纤指试着在她周身微拂,连点了数处穴道,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尝试一下,没想到还伤口还真就渐渐止住了血。
“啊!”身旁的李彤突然惊呼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
李悦闻声扭头,却见那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面前,目光犀利地看着她。
她心里一慌,没来得及细想,随手拾起地上的一块碎木片掷向对方。
他大吃一惊,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纤纤弱弱的少女竟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急忙中侧头避过,但还是给木片削下一缕鬓角的头发。
“咦?”那四名男子同时发出嗟讶。
青年不怒反笑,抚了抚鬓角,口气也显得斯文许多:“不好意思,在下莽撞,吓到两位姑娘了!”说着,他竟对着她们姐妹深深一揖。
“霄哥哥!霄哥哥——你在哪里?” “水大人——水大人——”
这时,大街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门口身影微动,有人跨进店内。
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容貌颇为秀丽,她的身后跟着大批壮汉,竟是宫廷侍卫的打扮。
李悦的神情为之一凛。
那少女回眸瞥了眼一品轩门外躺着的二十余名稀奇古怪的人,目光回转,掠过李彤及李悦时,眼中微露惊讶,可转眼目光移到那青年时,不觉雀跃欢呼:“霄哥哥!你果然在这!”她整个人像只小鸟般飞扑过来,投进了他的怀抱“终于还是给我找着了!”
水霄无奈地退后一步,将她缓缓推开:“小郡主!”
他的声音平静而显得冷淡,就像一盆冷水般泼了下来。她委屈地叫道:“好了嘛!霄哥哥,你还生我的气啊——”
她的声音又娇又嗲,一双小手无助似的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任凭你是再硬的铁汉,也会为之熔化。
然而水霄却不为所动,不露声色地甩开她缠人的小手。
“霄哥哥——”
水霄没理会她的纠缠,径直走到李悦面前,从怀里掏出个墨绿色的小瓷瓶,递了过去:“她中了我一掌,一个时辰内不能强行运气疗伤。这是‘水灵雪莲丹’,你每隔五个时辰给她服一颗,两天后自可恢复元气!”
李悦头也未抬一下,李彤伸手接过,连连道谢。
李悦冷道:“早知要费这般贵重的丹药来救她,又何必下重手伤她?既伤了她,现在又何必费心救她?”
水霄大大一愣。
水霄2
“喂!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讲话?好大的胆子,你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送官府严办!”小郡主满怀敌意的冲了过来。
“官府?”李悦的口气充满了轻蔑,显然没把她的恐吓放在心上。就连李彤也“嗤”地笑出声,这笑声刺到了小郡主强烈的自尊心,怒火攻心的,她飞快地甩手“啪”清脆地给了李彤一耳光。
“你”李彤骇然,双目含泪,万般委屈地捂住半边脸颊。
小郡主洋洋得意,嘴角扬起一丝讥讽:“不识好歹的贱人!”
“等”水霄在旁边突然喊。
可没等他喊完,就听“啪”“啪”两声脆响,小郡主眼前一花,重重地挨了两巴掌。
却原来李悦恼她放肆猖狂,在瞬间一掌隔开企图阻挡的水霄后,右手毫不留情地运功甩了她两巴掌。由于下手极重,小郡主两边脸颊马上就高高红肿,火辣辣地疼得她眼泪扑簌簌的不断往下落,她想不哭都不行。
“哇——”眼见得受辱,她气得连连跺脚,放声大哭。哭声惊得门外等待候命的侍卫纷纷进门。
“郡主!”
“她——把这两个贱婢给我抓起来!”
“是!”“谁敢放肆?!”李悦娥眉一挑,绝色容颜中透着股高贵的气质,那是做惯了主子才会有的气势。
那帮侍卫登时被这股与生俱来的气势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有所行动。李彤站在李悦身边,两名衣着简朴的少女身上仿佛散发出一圈圈耀眼的光芒。
“笨蛋!愣着干嘛?统统给我上啊!”小郡主刷地从腰上解下软鞭,一抖手,劈头盖脸地卷向她们姐妹俩。
“不可——”水霄神色大变,试图阻止却终是晚了一步。
李彤吓呆了,以至于李悦拉着她想闪开,竟没能拉得动她。眼看这一鞭下去,即使李悦能躲开,李彤也难逃毒手。 李悦想也不想,猱身将妹妹搂在怀里。
然而,这一鞭却神奇的没有落下。
李悦抬起头来,却见店里凭空多了个人——郡主的鞭梢牢牢地抓在一个男人手中,他的眼底仿佛要喷出火来。
“谢大哥!”李彤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敢置信地低呼。挡在她们面前,及时化解危机的人,竟是她朝思暮想的谢君恺!
他从哪里来,怎么进来的,何时进来的竟没一个人知道。甚至就连水霄,也在心里暗暗吃惊,即使他全神贯注于三女之间的争斗,亦不该这么毫无知觉的。
谢君恺的眼底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他曾经答应过娘亲,不管怎么胡闹,淡漠人命,除非自保,在他手下却绝不会枉杀一人。然而此刻,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想杀人的冲动——即使对方是个女子。
小郡主的脸胀得通红,软鞭那头源源不断传来的浑厚内力所散发出的热量,炙伤了她细嫩的小手。
谢君恺有意让她吃苦,轻扯软鞭,暗暗使上粘劲,逼得她放也放不下,松亦松不得,真的有苦说不出。
水霄心中颇为惊讶,这个男子明明就是身怀绝技的一流高手,他是谁?搜遍脑海里所有的记忆,仍旧想不出武林中何曾有这样一号人物存在!
“你你”小郡主好胜心一起,倔强地咬牙硬挺,使出浑身解数拉扯。两个人就这么僵硬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有个店小二好奇怎么突然没了动静,偷偷从柜台后头露出半个脑袋来偷窥,才露了一对眼睛出来,就听“咣”的声,搁在柜台上的紫砂茶壶突然炸裂开来,碎片差点扎到他眼睛里。
“这位仁兄,又何必与女子一般计较呢?”水霄笑吟吟地伸手往鞭身上一搭,却感手下一震,险些脱手。
“霄哥哥”
水霄一接上手,小郡主的压力大减,得以挣脱开来。她摊开手心一瞧,虎口震裂不说,整个右手掌又红又肿,磨出许多水泡,火辣辣的,一碰就钻心似的痛。
“郡主!”手下讨好地送上药膏,她恼怒地挥掌打掉,却牵动伤口,痛得差点厥过去。
她是金枝玉叶,从小颐指气使惯了,哪里受过今天这样的委屈?一跺脚,哭道:“你们这群狗东西,今天如果不将他们给我拿下了,你们也别想要狗命了!”
侍卫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互相打量一番,轻轻点了点头,同时拨出钢刀,围攻李悦和李彤——总算他们还有自知之名,不敢去招惹谢君恺。
谢君恺和水霄比拼内力正是关键时刻,眼见李悦与彤儿危险,微微动容色变。
高手过招又岂容分心?水霄微笑,手下加劲,八成功力催动,出其不意地把谢君恺逼退一小步。
“好功夫!”谢君恺赞了句,手腕一抖,只听噼噼啪啪声大作,一条乌金做的软鞭断成了七八截,掉到地上。
另一边,十来名侍卫团团将姐妹俩围了个密不透风,刀光闪闪,偶尔夹杂着几声少女清脆的呵斥与尖叫。
谢君恺深知凭李悦的体力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心中焦急完全显露在了脸上。他用足十成功力,双掌呼呼生风,冲入人围。那些侍卫才刚与他一交手,无不被他击倒,偶尔碰上个不识好歹的家伙,顽抗之下,竟硬生生被打得吐血。
“李姑娘!”李悦娇喘连连,身子晃了晃,谢君恺及时扶住了她。“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她勉强一笑。她的三脚猫武功总算勉强使得她们姐妹撑过了生死险关,可刚才一番激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对她这个多病体质,先天不足的人而言,真是差点没要了她的小命。
“李姑娘”
“姐姐都是彤儿不好”受了太多惊吓的李彤,为自己的无能失声痛哭。
“霄哥哥,我的手好痛!”小郡主乘机软绵绵地靠进水霄怀里“那个大恶人真该杀,霄哥哥,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你帮我杀了他”
“走开!”他实在腻烦了再搭理这位蛮横泼辣的郡主娘娘。
“天下第一——”尖锐刺耳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来,让人一惊,才醒觉原来小茶铺里尚有那四个奇怪的人一直未曾离开。“嘿嘿想做天下第一,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吧!小姑娘,伯伯奉劝你一句,千万不可说大话,小心风大闪了舌头!哈哈哈——”
说话的是四个人中最瘦不拉叽的一个。 水霄这时才仔仔细细地注意起他们四人,一张八仙桌上,四个人分别坐了四个方位。坐在上首的是位儒生装扮的中年男子,宽额长须,面色红润,长相颇为斯文;右手边的那位正是刚才出言讽刺的人,人长得黑黑瘦瘦,一脸冷笑;左手边是为年近四十的壮汉,肌肉纠结,很是壮硕;最后那位胖胖的,一团和气却奇怪地留了两撇八字须,变得滑稽兮兮的很惹人笑。
水霄打量完,脑筋急转,灵光一闪,上前作揖道:“原来是四川唐门的‘蜀中四杰’。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好小子,”那胖胖的男子笑道“有些眼光,我们四兄弟此次来河南,为了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特意避免说四川话。没想到,龟儿子的,这样你也能认得出来?”
他话里隐隐含着得色,他们四兄弟不经常出远门,在四川说起“蜀中四杰”来,那是名头呱呱响,出了四川地界,那也没什么了。
四兄弟这次来河南参加武林大会,对什么“除魔”不“除魔”兴趣并不大,真正目的,是想趁着这次武林大会的召开,在群雄面前大展武艺,扬扬“蜀中四杰”的名头!水霄见多识广,一眼认出他们来,他们岂能不高兴?于是对水霄的好感顿增。
“小兄弟,你武功可俊得很哪!你是少林寺的弟子么?”胖子问。
“什么少林寺,我霄哥哥才不是呢!你没长眼睛啊,少林寺里全是光头和尚,我霄哥哥又不是和尚!”小郡主忍不住插嘴,她恼胖子说水霄是和尚,口气不免有些冲,她可不知道少林寺也是有俗家弟子的。
“哼”那中年儒生眼睑低垂,端起桌上的一杯清茶,啜了口,放下“姑娘来头不小啊。听称呼乃是位郡主娘娘,唐某眼拙得很,竟没看出姑娘从头到脚哪点像郡主娘娘了!莫不是假冒的吧?”
他是读过四书五经之人,讲话自然要比其他人显得更加斯文些,但这书卷气中又带了江湖武人的豪气,话中带刺,比任何人说的话都带杀伤力。
果然,小郡主气得火冒三丈,跳脚道:“我?我是假冒的?我用得着假冒吗?我可告诉你们,听好了:我姑丈正是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我乃堂堂御封的‘昭华郡主’,岂有假冒之理?”
“哦——孝皇帝封的?哼、哼,孝皇帝早就被赶到庐陵去啦!大和大圣大昭孝皇帝,哈哈哈哈哈”黑瘦汉子仰天长笑,声音刺耳。昭华郡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她正是被武太后放逐的庐陵王韦氏的亲侄女,韦氏在众多亲眷中,最疼爱这个侄女,视若己出。李显在位时,曾封其为“昭华郡主”如今李显被逼退位,太后倒也没为难其外戚族人,是以“昭华郡主”这个封号便留了下来,没被废除,其实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罢了。
“你你”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最终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霄哥哥”
水霄撇撇嘴,装作没听见。
胖子指着他道:“在下刚才可看走眼啦,原来阁下是朝廷的大官,嘿”水霄明白其实他言下之意骂他是朝廷鹰犬走狗,心中略有苦涩,却无从说起。
“草民不打搅大人公干了,这便告辞,希望后悔无期!”中年儒生站起身,抱拳拱手“兄弟,我们走!”
四个人挨个从水霄身旁走过,黑瘦汉子在经过他身边时用力冷哼了声。
昭华郡主大喜,拍掌笑道:“霄哥哥,你真厉害,他们都怕了你啦!”
壮硕汉子最后一个离开,听见这话,回头对水霄“呸!”的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
“咿,他们好恶心呃!”她噘起红唇。
水霄淡然一笑,神情有些落寂。
早在四年前,他就已然认识到作为朝廷的一名三品带刀贴身随驾禁军护卫长,想在江湖上再受到同等的尊重,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武林中人学武重的是道义,瞧不起那些为了荣华富贵而吃皇粮的内廷高手。更何况,眼下武太后当政,大批武林志士纷纷起义,以推翻武太后专权,保全大唐李氏正统为己任。
但,无论别人怎么唾骂于他,无论亲朋好友怎么百般阻挠,他都不会丝毫动摇初衷。
“你们这群废物,要在地上躺到什么时候?”
回过神,却只见昭华郡主正气恼地用脚踢那些被打倒在地,不住呻吟的侍卫们。环顾四周,竟发现那奇怪的一男两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就连重伤在身的欧碧仙、大门口二十几号人也全都不见了。
如非满屋子的狼籍,地上残留的暗红血迹,很难相信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掌柜的!”他中指叩响柜台。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掌柜在柜台底下瑟缩发抖,抱头大喊饶命。
水霄又好气又好笑,从袖套里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甩在柜台上:“呐,拿去,算是店里桌椅茶碗的赔偿!”
掌柜与伙计从柜台底下爬了起来,傻愣愣地盯着台上的十两银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上有这么好的官爷吗?
等他们一批人大摇大摆地走远,小二大着胆子,拿起银子咬了口,喜上眉梢:“掌柜的,是赤银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