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花开〉之一(1 / 2)

荒年 伊登 2259 字 7个月前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彷彿是不久前的事情,她也曾经怀有这样的心事。遮着红盖头,等待夫君归来房前的那一刻,她是多么激动地相信着一生一世的誓言,也相信着不论经歷了些什么,他们永远能够携手面对。

    谁知道容易冰消,年少轻狂的梦终究是梦,几阵强风颳来,便撕碎那些海誓山盟。

    而对方还认为是她先撕毁的。

    那时她才明白,自己对爱的幻想是多么可笑。

    凤冠霞披红盖头,红烛薰香鸳鸯枕,衬托着一片可笑的喜庆。

    凌馨双手双脚被捆的很紧,不是话本中那些拿着尖锐小石子,或是小刀碎片之类可以轻易弄断的。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性格,可就算她切断了绳,那又能怎么样呢?

    若想要找回沛儿,还是必须经过村长这一步才行。

    她在脑中预想着等会可能会经歷的各种事情,她不是不坚强的,可眼角还是不知不觉滴下泪来。先是水滴,后连成水痕,持续不断的像是永不停歇的雨,艷丽的妆都哭花成了条条红栏杆。想一想也好,反正等会儿也无从反抗,不如就在掀盖头的时候用这个丑样子把他吓死,也算是她微弱的抗争着。

    其实也说不定,这样村长就对她兴趣全无,最后无奈的挥挥手,就这样告诉她女儿的下落?

    这么乐天的想法,凌馨自己都难说服自己。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对女儿的想念越演越烈,她总有个预感知道沛儿一定还活着,可到哪去了,以她的能力,翻了整座村子都未必找的到。

    万点思念化作愁绪无力地沾透了胸口,让那份象徵喜庆的红更添深意。琐窗清寒哀彻收尽了一阵阵滚着浓厚湿气的风,本就打溼的胸口倍感凉意。

    连拿个被子来拢拢身体都做不到,只能乖乖端坐在床的她觉得自己无限渺小。

    自从当了母亲,她一向把自己当作栋樑,撑起一片天,必须为女儿遮风挡雨。曾几何时消弭了依靠他人的想法……?

    其实她偶尔也好想不那么坚强,有个肩膀可以倚赖,可以为她们遮风挡雨,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帮忙支撑着。

    那个人……可以是这个霸道强娶、蛮不讲理的村长吗?

    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自古以来才是常态,可她真的能够吞忍接受吗?

    她分明经歷过嫁给『爱情』而最后伤痕累累的结果,坚持只嫁所爱,难道不是一件任性妄为的事情吗?

    现实面看来,她已年近三十,要被正娶本就艰难。要在这个村子里面安身立命,仰赖有权力的男人的确会让她们母女俩处境更好一些……

    倏忽,门被用力打开了。

    好像是用全身的力量撞开来了,凌馨脸上遮着红布,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那脚步繁踏甚是不稳的走来。

    凌馨内心一震盪,屏气凝神,不敢动弹,也动弹不了。

    醉眼只见一璧人一袭红装端坐眼前,此情此景,何异于十七年前那个春季……当时一切都还是好的,美好的让人难以置信。

    他们的感情,美好而易碎。

    这不是他这个粗人可以一手扭转情势的。

    他的夫人是这么的娇弱,娇弱到他不愿意再出现她眼前,扒开她尚未癒合的伤痛。

    他是那么深沉的爱着她,可却怕这份爱会让人感到受伤。

    而现在她,分明就在眼前。

    这个姿态,分明就是她。

    感受到村长的靠近,先是脚步声,后是满身酒气,最后是他坐上床后感受到床的另一端微微倾陷。

    这一刻终于来临,等待的分分鐘也都是凌迟,还不如给个痛快。

    这男人不懂的轻柔,猛地一拉让她撞入他的怀中,紧紧拥着,彷彿一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随风消散。

    「琼琚,我们分明如此相爱……为何走到现在这一步?」

    红盖头没被掀开,可凌馨可以想像眼前这个男人泪眼婆娑,软下一切自尊心的去倾诉内心最沉痛的心事,语带哽咽的,让凌馨对他的怜悯压过了噁心和可憎。

    要不是听过他们的爱情故事如此可怜,凌馨也不至于随便就心软。

    「琼琚你知道吗?我愿意捨弃一切,只要我们能回到从前。记得吗?一早你陪我朝练,晒着半日的太阳边刺绣,说要替我衣上添些什么花样。我不以为然,说简朴就是美。你嫌弃我活的粗糙,勤勤恳恳的就将我所有衣物都绣了繁复的花样,还跟我解释着什么东西象徵着什么……可那些我都忘了,忘得一乾二净,因为我只记得你跟我说这些的时候,那个神采飞扬的面容。」

    「琼琚你知道吗?从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活在失去的苦痛中。我也失去了一个孩子啊!还失去了最心心念念的人儿?这究竟是在惩罚你,还是在惩罚我啊?」

    「琼琚,你若还想要孩子,我们还生不得吗?你要多少儿子女儿,我们都还是有机会的,别再把我拒于千里之外了好吗?」

    情深意切的,前面听着也颇为感人。为了不吵醒他的美梦,凌馨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动弹,任由他紧紧拥着。

    可听到『生孩子』这个话题,她可就淡定不得了。

    恐惧爬满了全身,像是沾了蜜滚到了蚂蚁堆去,肆意侵袭无孔不入,沿途还嚙咬着,一点点把她吃得乾乾净净。

    她想着至少要挣扎骂一些不好听的话,骂什么畜生、不是人、无耻下流之类的,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吓傻了,全身麻木,连嘴都张闔不了,只剩睁大着盯着面前红布的眼,掉着滚滚热泪,一点一滴,沾了红盖头,也向下溽湿了他本就薰着酒气的喜服。

    这一切都太难置信了。

    本以为她在吕家的境遇已经够奇葩了,现在她来到了仁鑫村,不只有荒年诅咒,还有河神献祭,失去女儿的她还要被强娶,然后现在……连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也要不剩了。

    她不仅要成为琼琚的替代品,还要替她生孩子。

    分明被娶的是她,凌馨,那个所谓的夫君却连她的盖头都没有摘。

    她不奢求被爱,她也不需要。只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渐渐被磨灭,有些悲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