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你好可怜喔,没有爸爸妈妈,难怪你不能穿漂亮裙子。」
那时候的她,听到这么没心没肺的同情,大概也是有点生气的,可是她没有放在心上太久。
因为她有姊姊,有信玖,她回到何仁的生活,无比快乐,压根儿不需要把这点小事记在心上。
可当时的姊姊,是十六岁,高中生的年纪。
再难听的话,再莫名其奇妙的排挤,想来她早已千倍百倍地承受过。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傻傻地忍受「父亲」所做的一切。
她不过只是在尚未成年的自己仅有的世界中,勉强选择一条能够接受的道路,苦其心志地,承受这一切。
而她,小小年纪的她,什么也不懂,天真愚傻地接受姊姊给的庇荫,一转头,再把姊姊苦心维持的归宿搞得分崩离析,美滋滋地享受养父给她的新生活。
这怎么能让人不生气。
理解的瞬间,千璜哑口无言。
柳妍却不愿太过纠结于此,三两句便把这段过去画下句点。
「我们跟他们不同,从出生的那刻起,就不同了,这是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不同,如果父亲能为我们打造一个没有纷争的「内侧世界」,一点痛而已,为什么不能忍耐?」
意识到从前的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千璜无法控制满腔的罪恶。
精神折磨和肉体伤害,选哪个?谁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只有,那时自以为是的正义,跟这些年pha口口声声说着要保障精神病患权益而出发的行为,简直如出一辙,偽善到了极致。
孤儿院,精神病患,或者其他与寻常人有异的标籤,总存在某些隐而不见的歧视,能活活把人逼疯。
更荒谬的是,疯了的人,还得心平静气地望着那些原罪者高高在上假惺惺的慈悲和施捨。
到底谁才是疯子?
另一边,柳妍倒是不在意千璜波汹涌的情绪,她就是整整衣领站了起来。
不过再看向她时,已不再是全副武装,倒有点想假装严肃却不彻底的微妙抽搐。
她按着半张脸,稳定声线,「别想了,我们都改变不了过去。回到正题,第二轮提问,你的「内侧」出口是什么?」
千璜却没办法那个快接上她的思绪。
她知道柳妍说得很有道理,也知道谈论以前对现况根本没有助益,可她没办法不去想。
就像方才,都这个节骨眼了,她还是下意识把柳妍口中那句「你不懂」当作年长者的颐指气使。
原来那也不是什么颐指气使,不过只是不希望她受伤的保护伞罢了。
只要想着当初的姊姊是如何为她着想,她就无法不在意。
她仅能带着愧疚,慢吞吞地给了一个答案,「是领养我的人,当初他跟我进行一个交易,我才会离开何仁。」
「领养你的人?」柳妍忍不住重复那几个字,小心翼翼地道,「你都是这么称呼他的?」
千璜点头,「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后面是在叶医生的诊疗间治失忆症。」
失忆症三字,让柳妍多抽搐了两下。
她审视她,良久,到底不想节外生枝。
「这题结束,换你。」
千璜很难保持思绪清晰。
可柳妍在等她,她真不想再违逆她的心意,只能揉揉太阳穴,勉强拋出一问。
「为什么姊姊在pha的资料有五年之久?pha将「内侧治疗法」推到大眾面前不过五年,你是第一批患者?」
这回,听完问题的柳妍,花了更久的时间看她。
面色五味杂陈,红脣数度开闔,她盯着她,想从微表情判断这问题究竟是真心疑惑,还是纯粹只是装无辜的障眼法。
好片刻,她终于投降,「这都不记得?那药,有那么厉害吗?」
药?
完全不需要考虑,千璜立刻想起信玖也曾对她吃的药提出疑惑。
──谁开药给你的?
──叶医生。
──刘医生知道?
这段对话在当时听起来只觉有些莫名其妙,如今竟生出别丝意味。
信玖并不晓得她有服药,可他亲眼目睹过她的头晕发作,而柳妍和刘医生虽然清楚她时常服药,不过却不知晓她的精神状况到底有多差,毕竟,但凡关于她的精神问题,向来是叶医生负责……
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
柳妍在原地转了半圈,似乎在思考从哪里说起比较好。
最终,她选了个极为奇妙的切入点,「你对「虚空」了解多少?」
千璜压根儿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牵扯到「虚空」,她只能老实回答。
「除了掉入「虚空」会对人体造成的危害之外,其馀完全不知。」
柳妍继续试探,「你晓不晓得,撇除霍哥,在我们所知的范围之中,还有另一个人曾落入「虚空」?」
霍哥,说的肯定就是霍大叔,柳妍的丈夫。
这次千璜没有疑虑,「信玖提过。」
柳妍的表情更加微妙,「信玖跟你提过?」
千璜再傻也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信玖提示她的讯息很多,隐瞒她的事情更多,她和柳妍所拥有的资讯极为不对称。
正想说点什么打破这鬼打墙的循环,却不知远远的便瞧见左泉朝她们跑来,举手投足间完全是个傻里傻气天真无邪的小男孩,三步併做两步,急煞在柳妍身边,兴高彩烈地歪头询问。
「姊姊,千璜好不容易出现在我面前,我想问一个问题,一个就好,能先让我打岔一下吗?」
反正,此时也是个无从解释的僵局。
柳妍无可无不可地摆摆手,「行,你问。」
下一秒,就见左泉期待万分地看向千璜,劈头就扔了句。
「千璜,五年前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对吧?」
五年?
五年,正巧就是她接触她的第一个病患,并害对方落入「虚空」的时间点。
据信玖所说,那人是他们的同伴。
换句话说,她的第一个病人,是左泉?
她急急确认,「那时落入「虚空」的人是你?」
此话一出,连左泉都茫然了,他呆了半晌,看了柳妍一眼,后者对他耸耸肩,他只能好委屈地解释。
「千璜,你不记得了啊?那时落入「虚空」的人,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