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略为沉重的步伐走向柳妍,在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停下。
柳妍站在崖边,风吹散长发,手上的鐲子折射着阳光,此时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敌意,货真价实,能做到心平气和谈话。
然而,基本的防备到底还是存在。
便见她别过脑袋,直接切入正题,没有虚与委蛇的打算。
「老样子,轮流提问,猜拳,赢的先,不准说谎。」
千璜脑中忽然冒出何仁的冬天,极为寒冷的时候,她总是不会让她提水,不会让她冻着双手。
这样好的一个姊姊,如今,丝毫不在意她。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情,她无比顺从地回应,「好。」
两人同时伸手,剪刀、石头、布。
──吓,我又输了,我不要啊,拜託,我真的做不了这么多。
──那你先做一半,剩下的给我。
──太好了,姊姊最好了!
千璜看着自己的石头,以及面前柳妍的布。
柳妍甩了甩手,面无表情道,「我先问。」
每一次毫无疑问的公平,都会让千璜心头刺一下。
可她又清楚的知道,不应该,柳妍从前的谦让,是因为对身为妹妹的她疼爱有加。
现在,可没有。
千璜闭了闭眼,同意,「好。」
柳妍丝毫没有停顿,「在「内侧」,信玖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他说他知道出口在哪里,他要看我的记忆。」
这话一点问题也没有。
柳妍有点怀疑,可又挑不出刺,只能慢吞吞道,「换你。」
提问权转移,千璜却没有半点愉悦。
她为难很久,也考虑很久,在柳妍同意与她谈时就在考虑,考虑利弊,考虑重要性,前前后后无比纠结,最后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念头。
她最想知道的,果然还是这个,但凡面对柳妍,就会让她无比在意、只此一样的问题──
「我想看你身后的伤。」
身后那片,被「父亲」拿着铁棒烫出来的伤口。
简单几个字,柳妍完全无法控制表情,直接转头瞪着她,不敢置信的确认。
「你要问这个?」
「对。」
「这不是一个问题。」
「那就当要求吧,后面几轮你也可以。」
柳妍的神态极其复杂,好一会儿才勉强吐了一句,「比这个有价值的问题多的是。」
隐隐约约,似乎在劝她回心转意。
千璜没有犹豫,「就这个。你得坐下,把头发拿开。」
柳妍有点彆扭。
可她还不知晓信玖的全部情况,没有反悔的馀地。
她只能僵硬地席地而坐,伸手往后脑一捲,柔顺乌黑的长发全都挪到胸前,长痛不如短痛。
颈子后方,一颗别緻的钮扣。
千璜伸手碰了碰扣子,柳妍微微抖了抖,她假装没看到,拇指与食指一抵一扭,凭空将扣子解开,肌肤暴露于荒芜的空气中。
柳妍的皮肤很好,千璜第一次在pha的中式庭院见着她,还不知此人何许人也时,就惊艷于她的穿着打扮,还有心情调侃她是叶医生的第二春。
如今印在她瞳孔里的画面,先是细嫩光滑的颈项,后面连接着一大片怵目惊心的焦黑死肉,一块一块如水蛭突起的脓包黏在上头,通红焦黑,火星表面都比这平整光滑。
衣料遮着,看不清边界到底延伸到哪,看不出当时还没发育完全的柳妍,究竟吞下多少屈辱。
看着看着,千璜的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另一边的柳妍度过最初的不自在,倒是愈发心平气和,模样过于安然,甚至激起千璜的不满。
她不解道,「「父亲」这么对你,你还这么信他?」
柳妍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什么知道?」
千璜抿着嘴,尽量控制胸口翻滚的愤怒,静悄悄地把领口上的钮扣扣上。
然而压抑了几秒,还是无法克制。
「你寧愿接受这些伤,却不愿意接受我离开何仁,不愿意看到「父亲」上法院承担自己的罪刑?」
这下柳妍终于醒悟千璜的意思,正因为醒悟了,眼神无法控制地带着惊奇。
「这是你背叛我们的理由?你这么早就知道了?」
「随便,怎样都好,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信。」
这么破罐破摔发言,压根儿不是pha的内侧指导员会说的话,这分明就是在何仁育幼院,那有些任性难搞的小傢伙会说的话。
柳妍因此沉默了半晌。
几番思考后,才悠悠吐了几个字,「你不懂。」
这三个字简直是最烂的搪塞说词,不仅一点帮助没有,还直接把听者当成毫无行为能力的小屁孩,无比令人恼怒。
千璜一下就炸了,「我怎么就不懂了?我为什么会不懂?好,就算八岁的我不懂好了,现在我已经二十五岁了,难道还会不懂吗?」
相比她的愤慨,柳妍倒显得波澜不兴。
「你那时候才八岁,次数应该没有多到会让你放在心上的程度,我多希望你慢一点懂,或着,最好永远不要懂。」
「什么跟什么。」
「你忘记你的出生了?何仁是育幼院,我们是孤儿。」
「所以呢?」
「所以,在学校,就是会被笑没父没母没人爱,就是会被当成病菌别人看都不想看你一眼!远远的就说好脏好脏不要接近他!这种精神折磨跟肉体伤痛,你选哪个?」
这么一个解释像极了原子弹,炸得千璜翻天覆地。
隐隐约约,有个极为清淡的记忆从脑中飘过。
她那时,只有八岁,是刚上小学的年纪。
别的同学开口闭口就是爸爸妈妈,一堆我爸说我妈说如何如何的,而她口中说的,是「父亲」。
似乎有同学曾问她问什么是「父亲」,她如实已告,说自己是孤儿,没有爸爸妈妈,然后,换得了对方一个怜悯的神情外加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