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着火把,在虫的天罗地网中捕获了他——火光照映出常恒的轮廓,有些绰约和渺茫。
那一瞬间,自己或许就已被命运射中,从此只能坠落。
可在沉没于欲孽深处之前,他至少希望能托举起他的弟弟,让他免于同垢。
如果可以成全当时的月亮,他愿意尸骨难收、万劫无复。
扶桑低头,轻轻地吻上常恒子庭,同对方道别,也同令他沉溺的痛苦道别。
他的魂身已被自己剔得千疮百痍,他连叫醒常恒的力气都不再有,只得虚弱地散去,被一阵风吹着飘起,经由合欢鉴的引渡,重又下落向魁城……
临冬的时候,天像是结冰的湖面,非常冷硬。于是魁城人据此说,接下来几日会有场极寒。
果真就落起了雪。
干冷的朔风扬着飞絮一样的雪片。风越刮越紧,雪也愈落愈密。
不断有行道树不堪雪负,连枝带叶地突然砸下。再一个时辰过去,街上的行人便极少了。
雪盛的时候,往往极安静。黄昏时,整条街上,只剩下树枝会偶尔发出被摧折的碎响,是以那人叮叮当当的行走声显得格外突兀。
他是个约摸有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干枯、瘦扁,只叠穿着两件单衣,所以一直在紧缩肩膀、搓手跺脚地御寒。那叮当声正是缘于他的动作——这老头手脚间都戴着镣铐。
他尽量地快走,直走到处烬墟前停下。
这里显然在不久前才着过场大火,雪落上残墟,又被夕照重新着上火的颜色,像有了些温度。
可黄昏总是很短暂的,弦月已经迷离在晚霞间,用不了多久,寒夜即至,魁城便会更冷。
老头艰难地弯腰,从地上抱起只襁褓。襁褓里是个被冻僵的婴孩,只有足月大,呼吸微浅。
老头小心地触了触婴孩凉而柔软的肌肤,旋即解开衣襟,将他紧紧捂在胸口,在黄昏的最后一刻,冒雪急步离开。
他手脚上所束的镣铐铿锵而鸣,利锐的碰撞声持续刺着祝槿耳膜,他痛苦地捂住耳朵,尖叫道:“不!这是假的!我不是你!”
眼前的画面在尖叫声中崩然破碎,祝槿重又看见站在他面前的扶桑。
他跌撞着倒退,含恨道:“你骗我!你在骗我!”
扶桑无奈摇头,平静道:“一切都如你额间天眼所见,我从不曾骗你,也无法骗你。”
停顿少顷,他又残忍补充道:“我重复过多次了,是你在骗着自己,你不敢正视真实。”
祝槿狠命摇头,眼泪不断地下掉。
扶桑叹息道:“因为魂身上承载过太多怨气,所以转生一世时,你的命极硬。这是轮回的因果。只是没想到,你会被祝氏子孙带走养大。”
他忽而一笑,刻毒道:“或许,这也是一种因果——由你亲手钉死最后一个祝家人的亡魂,让这种邪恶永恒地终结,这实在是引人拍手叫绝的结局!祝子梧,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血债血偿!这是你要的报应!你要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