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馆往外的那一条路,僻静幽森,回来时的路上下了微雨,陆庆归知道,他的车又灒上了雨泥。
陆家的房子虽然不比张公馆豪奢华贵,但也是一等一的气派。陆鸿华赚的钱,一用来给子女们读书做生意,二就是用来买房子。陆庆归一回到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亲爹招呼过去训话。
丫头百禾一瞧见是陆小少爷回来了,连忙跑过去,“小少爷!”她是陆家最欢脱的丫鬟,也是跟陆庆归关系最好的,过去是跟在他母亲身前服侍的,二姨太死了后,便只能在陆家做些粗活了。
陆庆归下车,“怎么了?”他看她一脸焦急。
“老爷在书房等你。估计你又要被骂了。”
陆庆归笑笑,“我被骂不正常么?小事。”
“你待会儿好好跟老爷说,别做那犟骨头!”百禾悉心交待,生怕他受了委屈,许多年来,她更像陆庆归的姐姐,陆庆归从英国回来后,家里唯一能说得上掏心窝子话的,就只剩她了。
“知道了百禾姐,我去了!”陆庆归大步向前,刚走没几步又返回去说:“百禾!”
“唉,少爷怎么了?”
“我的车!”他指着门外,“记得帮我洗洗,洗干净了!我明天还要出去!”他语气欢快,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进里头书房。
陆鸿华坐在书桌后,发分三七,黑中参银,戴着一幅黑圆框眼镜,嘴角两边长着八字白胡,浓眉剑目,体态精瘦神气,面颊虽已苍老,但骨相之间仍能看得出他年轻时的英姿。
三十年前,他是上海闻名遐迩的才贵公子,行派正直,只娶一妻,誓不纳妾,育子他重文轻商,一心希望自己的儿女只读圣贤书,不卷入繁杂混乱的世态当中。然而一个陆家,却并非事事如他所愿。早年因父亲一意孤行,私自破例帮他娶回来了一房妾室,也就是陆庆归的母亲。后来出于考虑家业继承,大儿子陆见川去了香港掌事那边的业户,便算是彻底弃了文,从了商,违了老爷子的愿。
陆庆归走过去,见他不动声色,主动开口说:“爸,您找我。”
“去哪了。”他问。
陆庆归似乎不是想藏着掖着,而是故意挑他底线,“青楼妓所,哪没去过去哪个。”
陆鸿华拿起一本书就扔过去,书角砸中陆庆归的头,额边擦破了皮,流了血,陆庆归动都不动一下。
“你是铁了心要去丢陆家的脸!”陆鸿华吼骂道。
陆庆归说:“没人知道是我,我在外不叫陆庆归,去一个地方就换一个名字。除非是去您要我去的地方,我才是陆家最谦逊知礼的小少爷,陆庆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