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刻像是有人用饱蘸彩墨的毛笔以天空为宣纸狠狠划出一条彩带,临了,再重重点了一笔,刻成夕阳。
小游自找到那位教书先生便一直没再说话。快到了和玉村,她才开口:“岐空,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当时看见的承履会是那个眼神了。”
岐空停下脚步,将手掌伸到肩膀,把小游托到自己面前,看见这只小虫子她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她临到口的劝告还是变成了感慨。
“他每天坐在屋里,画符咒的间隔,要么发呆,要么看那本《论语》,他这几十年一直在后悔当时为什么要走,他宁愿和他父亲一起被烧死。”小游语气低沉。
岐空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想到他这么过了四十年,我就难受。”小游叹了口气:“如果……”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
“他父亲也是咒术师,当年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一定也是有他的道理。承履应该会理解他父亲的。”岐空想了半天,只能勉强如此安慰。
小游缩成一团,不说话。
岐空想说什么,被一声呼叫惊到——
“喂!你这小伙子,在这里干嘛?”
岐空收回手,抬头一看,是位五十左右的妇人,身材健硕,眉目间有股凶悍之气。岐空出于尊敬做了个揖:“大姐,晚辈受家父所托,来此地追忆故思。”顿了顿,她又加了句:“不知大姐可听说过承陆这个名字?”
那位妇人目光里还带着警惕,不过较之刚才还是松动了些:“没听说过。”
岐空皱了皱眉头:“那大姐可听家里长辈说过四五十年前的一位算命先生,带着一个孩子来和玉村定居?”
妇人刚想摆手,突然愣住了:“算命先生?和玉村似乎是有这么一位,当年我才五六岁,他还给过我糖吃。因为乡下孩子没吃过糖,记得挺清。”
岐空赶紧上前,又做了个揖:“大姐,那人就是我的祖父。您能给我指一下他当年住在哪吗?回去我好给家父说说,聊解思乡之情。”说着又给了妇人一块银子。妇人露出个笑容,领着她进了和玉村。
“这村子几十年前遭了洪水,说来也奇,之前大旱三年,又突然来了洪水……哎,喏,这就是他的草棚,居然还有个形状。”妇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草棚。小草棚立在一棵大树下,大树还活着,落了一地金黄的树叶,映的灰色的草屋更加破败。
岐空道谢后走了过去。
一股潮气夹杂着腐臭扑面而来。她拿出扇子遮挡些许。
废弃几十年的地方完全看不出原有的生活痕迹。目之所及,尽是灰黑一片。
几十年前,一对父子便是在这里生活……
“岐空!这有个本子!”小游大声喊她。
岐空几步跨过去,小游正停留在一个“本子”上,封面勉强残留着几抹发黄的纸张颜色。岐空赶紧拿出一块手帕,小心翼翼将本子抽出来。出乎意料,虽然封面残破不堪,但里面的内容勉强可以辨认——
昨日大喜,吾妻娇柔。咒术师命数无稽之谈也。
后面许多内容都是些生活琐事,每页不过寥寥数字。可以看出笔记的主人与妻子生活非常恩爱。岐空翻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最后一页。
立于廊下三日,婴孩之哭令吾哀拗更甚。浑浑噩噩,欲随之去,友以履劝,方止。咒术师之命数!不能为也!
咒术师的命数?岐空心里一咯噔,一个很久没想过的问题突然在脑海里涌现:身为普通人类的咒术师为什么能修习咒术?这点难道和他们的命数有关?岐空正在想这些东西,突然听见小游大喊:“岐空放下!”下一刻她双手突然传来一阵炙热,垂头一看,潮湿的笔记开始自燃,她下意识丢掉笔记,没来得及懊悔,燃着的火焰上浮现出一行字——
承咒术者,一生凄泠;凡所付之人,皆不得善终。
直到蓝色的火焰消失,岐空才从惊悚中反应过来。凡所付之人,皆不得善终……
“什、什么意思?”小游飞到岐空旁边,声音有几分不解。
“意思……”岐空顿了顿,看向对方,小游只是一幅疑惑的样子。她掐了掐手指,克制住声音的涩意:“承履他……得了一场病,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发作。”
小游听了,过了半饷:“发作是不是很疼?”
岐空别过脸:“是吧。”
小游停在她手上——
“是不是比人类几天不吃饭还疼?”
“恩。”
“是不是比人类流血还疼?”
“恩。”
“是不是比人类流泪还疼?”
“……恩。”
小游过了很久才发出声音:“是不是比我撕碎了翅膀还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