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罗小小被欺负是有原因的。
（一）
克里斯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了。
尽管有着黑头发、绿眼睛与白玉一样的皮肤，她看上去还是不像伊比利亚半岛的人，甚至不像欧洲人。
她大概有十六、七岁，或者十八、九岁，有着许多或新鲜或朴素的裙子，住在这片街区他见过的最好的房子里，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极有见识和教养的女孩，市内的有钱人家聘请她做家庭教师，她拒绝了，反而留在这个破烂地方教英语。
她的眼睛会说话。
克里斯觉得她是在看他。
她不教他所在的班级，但当他在学校外凹凸不平的劣质球场与居民区垃圾满地的街道踢球时，他能感觉到她在看他，说实话，这让他有点兴奋，很诡异，但是，感觉很好，他猜，他不是什么好学生，如果有什么人看他，一定是因为他的球踢得太出色了。
“你们的英文教师索罗先生喝醉了酒，在海滩边被熟透了的椰子砸中了脑袋，我猜他应该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给你们上课了。”黑发女人摊开了教案，冲她的学生们眨眼，“别担心，每年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他在养伤的时候我会作为代课老师负责你们的课程，上帝保佑他别被砸成白痴，一堆小东西已经够令我担心了，居然还要塞给我另一堆。”
同学们哈哈哈地笑起来，克里斯也跟着他们一起大笑，她的确挺有意思的。
“你们可以叫我怀特斯小姐，不要给我起什么古怪的外号，否则我一定会回敬你们的。”克里斯感觉她的目光又落在了他身上，“现在开始上课，翻开你们的教科书…”
“今天的作业是一篇作文，关于‘梦想与未来’要使用我今天教授的句型与学过的单词，诶，诶，诶，如果谁没有在明天交上来——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知道没交作业的后果的。”怀特斯小姐的手指叩了叩讲桌，“我是个非常、非常‘传统’的教师哦。”
“罗纳尔多，到你的房间去，把作业做了！”多洛雷斯举着锅铲，“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这孩子简直像个噩梦。”
“没有作业，妈妈，我去踢球了。”放下书包，克里斯就抱着足球冲出了家门，他的足球是他在这个家里拥有的唯一的好东西，尽管已经补了十几次，不过还不赖。
“我不会给你留晚饭的！”母亲的抱怨被他抛在身后，大街小巷，每一处能供他踢足球的地方都是天堂，直到晚上九点，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回了家，他才不情不愿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灯黑漆漆的，坏了很久，也没人来修理，克里斯每次从那里走的时候都会一阵心虚，他倒不是害怕暗处的幽灵或者魔鬼等这些专门用来骗小孩的东西，而是这灯是他砸坏的，他飞起一脚，事情就成了这样，他不敢和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说，说了之后没准会挨一顿打，总之不会是夸奖。
他从来没得到过什么赞美，就连老师也劝他不要花费太多时间在足球上，多用些心思学习，他的未来不可能吃足球这碗饭。
克里斯心烦意乱地哼着歌踢着路边的石子和易拉罐，根本没注意到前面的人。
“哎呦！”克里斯捂着脑袋，不是太疼，但着实吓了他一跳，“怀特斯小姐？”
女人捂着胸口，一副难以言说的痛苦表情，“Dear Lord Cristiano Ronaldo，你要把我的胸砸进去了。”
“我…我很抱歉…我没注意到…”克里斯结结巴巴地说，“…要不你踢我一脚，只要别告诉我爸爸，其他什么都行。”
“为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我在踢球，怀特斯小姐。”克里斯举高了手里的足球，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抱在怀里，因为他的足球太破旧了，“我以为你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女人打量着他怀里的东西，“我从没见过这么寒酸的足球，而且你闻起来像什么东西死了。”
“对不起。”克里斯几乎窘迫地要钻进地里，他想立刻跑开，但骨子里的倔强令他挺直了腰，“但我只有这个。”
“也许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新足球。”她的口吻似乎多了几分欣赏，“只要你每天去海滩给我摘一个新鲜的椰子，就能得到一个足球，我是指运动员的那种，不是你手里的那个东西，等价交换，同意吗？”
“我不明白。”克里斯迷惑了，“椰子很便宜，运动员的足球却很贵，你只要付出一点小费，会有人排队给你送椰子的。”
“傻孩子。”女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他深刻怀疑她是在报复刚才他撞她的那下，“你是个踢球的傻小孩，所以我才敢让你进我的家门，你付出劳动，我付出报酬以及获得安全的椰子，很公平，不是吗。”
“我不傻，怀特斯小姐。”克里斯不服地梗着脖子，然后在她的眼神中气势渐渐软了下来，“我愿意送椰子，直到你吃腻了看见椰子就想吐为止，不过，你明天就得给我足球。”
“真乖，大宝贝儿。”女人又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合同生效。”
她绝对是在报复！
克里斯皱着眉头揉起后脑勺。
“为什么。”他还是问了出来，“我们不认识，也不熟悉，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要帮我…我知道你想帮我，我不傻，怀特斯小姐，我感觉的出，你在关注我，对吗？”
“这事嘛…”女人轻笑着捏起他的一边脸颊，“我们会认识的，小事儿逼，然后你会忘记我，顺便说一句，以后有钱了记得去整整你的牙，不然看起来就像罗纳尔迪尼奥。”说完她还嫌弃地把手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做个好梦，克里斯，额，别忘了洗个澡。”
于是整个晚上克里斯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谁他妈的是罗纳尔迪尼奥？
（二）
“我要收昨天布置的作业了，大家都写好了吗？”
糟了！克里斯根本忘了作业这回事，他还当是以前可以糊弄过去的时候呢。
“我忘在家里了，怀特斯小姐。”克里斯解释道，女人的绿眼睛闪了闪，他知道她看穿了他的鬼话，“…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请假回家去取它。”
“我本来应该让你出去站着或者直接给你一个D，然后通知家长来教训你一顿，小家伙，不过我愿意相信你一次，下课去我的办公室把你的作业默写下来。”她戏谑地凝视着他的眼眸，“你确实写了，对吧？”
“…是。”克里斯硬着头皮回答道。
放轻松，没什么可怕的。克里斯深呼吸后推开了她的办公室大门，“我来补作业，怀特斯小姐。”
“过来。”她未置可否，“虽然你长得丑还没写作业，我还是给你带了好东西。”
她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个足球，向不知道谁家的上帝发誓，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漂亮的足球，光凭眼睛看就知道比学校球队里的要好上一百倍。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上脚试一试。
“你看到了足球，但我没看到我的椰子啊。”女人摇了摇食指，“记得吗，等价交换。”
“放学后我会给你摘的。”克里斯的一颗心都扑到了新足球上，“让我摸一摸它，求你了。”
“真受不了你们。”女人似乎翻了个白眼，“你还没明白吗，只有补完了作业，你才能放学。”
“你在为难我。”克里斯不满地嘟囔，“你知道我没写…”
“我知道。”她一口应下，“你可以把这当作为难，或者你认为的任何东西。”她满不在乎道，“反正你最后会忘记我。”
克里斯握着笔思考了半天，一句话都没写出来，眼看着太阳越走越远，他有点着急了。
“怀特斯小姐。”他端着本子蹭到她身边，“我不太会写…”
“不太会书写你的未来吗？”她说，I want to be a football player.
I will be a football player.
I am the best player in the world, and I am also the first second and third player in the world.
My ultimate dream is to play for my country and help Portugal win the World Cup.
克里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你在开—开—开玩笑吧，怀特斯小姐。”他张口结舌，“你—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是啊。”她随意地点头，“就算没有世界杯，至少也得有个欧洲杯，哪怕躺赢一次，欧洲球王的位置也坐稳了。”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克里斯连下笔的勇气都没有，“对不起，我不能写这种东西，他们会笑话我的。”
“不写也没关系，只是个建议，你也可以在纸上写‘我以后要整我那该死的牙，以便让自己看起来像大卫·贝克汉姆一样帅气’。”女人毫不在意地说，“反正你早晚会忘记的，现在去摘个该死的椰子来然后带着你的新宝贝儿回去吧。”
于是整个下午克里斯都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谁他妈的是大卫·贝克汉姆？
（叁）
克里斯有一个新足球，所有的孩子都想借来试一试。
“那不行。”他得意洋洋地咧开嘴，眼神凶得像一只护食的小狗崽，“只能和我踢——恕不外借。”
一个质量上乘的皮球对锻炼球技很有帮助，克里斯俨然是校园球队里的领头羊，每天都抱着足球招摇过市，表情十足地欠打。
“罗纳尔多，去写作业，你玩了有一个月了，我就没看你动过笔！”深知自家孩子性格的多洛雷斯威胁道，“就知道踢球，死在外边也没人知道。”
“回屋去。”姐姐也加入了妈妈的阵营，“不然晚餐就等着喝自来水吧。”
“我还有任务没完成呢。”克里斯滑溜地像一尾小鱼，“我干完活儿就回来。”
他得遵守承诺，每天给那个英格兰女人摘一个椰子，作为拥有新足球的代价。
“不行，让我看到你写字！”多洛雷斯拎着克里斯的耳朵把他拽了回来，男孩哎呦哎呦地喊疼，再滑溜也过不了亲妈这关，“不学习能有什么出息。”
“我可以踢足球，没准我以后会赢欧洲杯！”克里斯挣扎道，“足球运动员有几个学习好的？”
“我的傻兄弟。”姐姐亲昵地揉着他的脸蛋儿，“欧洲杯也想赢你，快去写作业吧，别惹妈妈生气，写完作业后再继续你的足球梦。”
“你们根本不信任我！”克里斯和他的抱怨被一起扔进了房间里。
“怀特斯小姐！”他梆梆梆地敲着她的门，“我来了。”
“你来迟了，我都要睡了。”女人不耐烦地开门，她已经换好了睡衣，波浪般的秀发披散至腰，散发出好闻的草莓味儿，“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克里斯放下椰子，“再见，怀特斯小姐。”
“等一下，椰子男孩。”她叫住了他，“为了你的‘言出必行’，明天想到我这里吃晚餐吗？”